厂区内已然找不出几块完好的地面。每一片砖瓦或是弹孔满布,或是血痕斑斑,那是这十几分钟内撤退到屋顶的猎人们的杰作,在被打散的残兵们重新聚拢后,他们再度恢复了人类的群体作战能力,将枪口一同对向袭向周围的异物,暗黄或银白的子弹与大大小小的碎肉散落一地。
但此时那交错枪火停歇了,每一个人都不由得放下了枪,用惊愕的神情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如同在盛大的葬礼上行注目礼。
一道道喷射状的火柱从砖缝间冒出来,像是无数座小型火山在同一时刻喷发,撕裂钢筋水泥后整个地面都开始下陷形成深一块浅一块的凹坑。相隔十余年后,莫比乌斯岛的情形在诺大的天子城中重现了,只是这一次被毁灭的东西已成为众矢矢之。
安年腾身从热浪中抽身而出,踩着微微变形的铁栏杆节节向上蹿跳。以她的感知力,早在第一波震荡到达地面时便已有所意识,她明白过来后立即终止了原本的引诱战术,当机立断打空了沙漠之莺的弹匣后,马上撤退。转移的过程中火浪几乎是舔着后背而过,她最终落脚在监工用的瞭望台上,擦过被烤的发红的脸,借着这个绝佳的视野俯瞰全场。
地面上蔓延着蛋白质的焦香和废弃物特有的腥臭,城区的废水中多是油污,被触手带到地面上后成了绝佳的燃料,火苗在油层上蔓延,最后蹦到被油层包裹着的触手与周围靠拢过来的原兽身上去,它们在火苗中抽搐,在地上打着滚,裹挟着焦糊的灰烟四处乱窜,而后往往再度踩中地雷,登时就将其完全淹没在火海之内。
于他们而言这绝对是一场灾难,相对的对猎人来说这就是天赐的逆转良机。只第一波爆炸,地面肆虐的怪物便折损一半有余,尽管未死一时半会也无力突袭。这样精准而有目的的打击当然不可能是巧合,她隐约猜到了些地下发生的事情,但马上就将其放在了一边,转而忽地扭头指向侧方坐标机器所在的位置。
两个女儿还都没有看见踪影。虽然她有理由相信引发爆炸的人本身对她们并无恶意,但并不代表这些杀伤就长眼睛。她从身侧摸出新一轮弹匣装入枪膛,对空连开数发,让撞击鼓膜的枪鸣充分四散开来,这才放下枪柄跳下高楼,再不顾旁边的原兽或火焰,直冲火幕中的小房间——或者该说是直通地下的机器而去。
而在另一边的高台处,那有节奏的枪鸣声完全地传入了王庆的耳朵。他立刻跟着这个信号举起手来,手臂在属下猎人的注视中如同风中屹立的旗杆。
“所有人,换用达格弹匣,有多少上多少,趁现在给我全灭了他们!”
下属们跟着他的命令高声回应,随即而来的是连绵起伏的枪弹上膛音。跟地面相比,他们所在的高台并没有受到太多爆炸的影响。尽管不知所云,但爆炸发生的空档内他们的确得到了足够调整准备的时间,猎人们在王庆的指挥下弹雨交接成片,前浪推后浪不断笼罩向一条又一条被困在火海中的影子。
他们的攻击并没有多么特别,只是用着最普通的武器和技巧,但上百个人上百支枪齐射的威力也已经让地面上的异物感觉到了威胁,它们在最初象征性的反抗后便萎靡下来,紧贴着地面游走,又顺着破洞徐徐缩回地下。
“没有下一波了么?”充当狙击手的猎人将目光从准星上挪开,有些拿捏不定地看向王庆,却发现后者也是一副沉思神情,没有再给出下一步指示,指示端着望远镜仔细地四处巡查。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笼罩四方的黑影便已尽皆消退,只留下一地狼藉。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肉触便下场凄惨,被集火处甚至直接从中断开,如同菜板上的鱼那样在地上神经地跳跃。
“继续戒备,别放松警惕。”王庆低声命令着,向旁边监视着情况的猎人问道,“是不是诈?”
“火太严实了,看不清远处的情况。”猎人放下瞄准镜,有些无奈地道,“不过,这一波攻击确实停下了。”
王庆皱了皱眉,下意识抬起手上的望远镜朝向前方,映入眼幕的果然尽是刺眼的火光,刚想要转动着变焦,却见一颗水花在镜片上溅起,划过镜面在视野中流下长长的模糊痕迹。他愣了愣,放下望远镜,就觉丝丝凉意打在脑顶,火堆中腾起氤氲的蒸汽。
“又下雨了?”
天台上驻守的人们都不由得抬起头看去,当头细细雨幕飘落笼罩而下。在这个湿度异常的冬天,这一晚的天子城又下起了雨。此时这成了天公作美的礼物,爆破已经基本完成,地面的火势在潮湿的空气中一点一点地被压了回去,被蒙在火幕中的道路重新显现于眼前,举目望去没有触手亦没有原兽,举目望去一片死气。
而就在那火海之中,一枚信号弹从焰幕中破击而出,升上天空开出绚烂的闪光。
江桦放下信号枪,重新将狼牙拿在手里,一边观察着旁边的火势、一边架着背后的荆明掠过火与火之间狭小的缝隙。后者显然早已记下了整个设施的结构,不断地发令指路,让他刚好避开每一处地雷,如此情景下依旧是俯瞰全场的“眼睛”。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二人便轻易地冲出火堆,几乎就在同时第二声枪鸣响起,另一发闪光冲入视野——另一边的人同样已经来到了安全区,抽出手响应他的召唤。江桦二话不说转身直冲闪光方向而去,翻过几座墙壁后出现的是仍在冒烟的洞口,满身黑灰的三个身影刚刚将彼此拉上地面,正一致地倚在坑边急促喘息,手上拿着一般无二的信号枪。
“你们见到他了?”江桦打量着面前这三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以现在他们的扮相拿只破碗往桥头下一跪绝对能月入百万。但现在这样的情形只让他觉得安心。失落的人都坐在眼前,五个人聚在一起依旧齐整。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们还在,白狼就还是白狼。
“应该说是刚刚才‘见不到’才对。”任天行边说着边咳嗽,却仍是有些勉强地笑笑,“好久不见了。”
他们距离上一次见面也不过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但彼此之间却都觉得已经隔了一个世纪,眼神交流间已经说明了一切,某些东西未变,另外一些东西却仿佛已经是沧海桑田。
“失败了么?”江桦不动声色问道。
“说什么失败不失败的,这波能苟下来就已经是意外了,最后能跑出来还是靠…”于小楼有些焦躁地回答,话说了一半就在看见后面的荆明时猛然一转,“是你小子?!”
借着这一阵爆炸的掩护,他们的确是借机逃出了那个死亡之地,但也因此怀疑起了这个适时得有点过分的破坏的来源。这一切谜底在见到荆明的一刻都解开了,这位指挥最擅长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
“看你们的伤势,是没有被纳入爆炸的范围之内吧。”荆明同样在观察着他们,注视着那些伤口时眼神却显得很是微妙,“这样的话,就有些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