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如此?”烈烈剑风中,红衣老道发丝飞扬,立于半空中,眸色沉沉问道。
虞兮枝持剑而立,她并不回答红衣老道的问题,但她的剑却好似已经是所有一切的答案。
“你是昆吾山宗太清峰与千崖峰的二师姐,怀筠掌门的亲传弟子,是白雨斋斋主的亲传弟子,也是西雅楼楼主的亲传弟子,你可知所有这一切的意义?”红衣老道再道。
随着他的声音,有一股几乎不亚于虞兮枝迸发出的剑气的符意蔓延开来,红衣老道身上气势不断攀升,似是为虞兮枝的不知好歹动了真怒。
虞兮枝抬眼扬眉看他。
这一刹那,比剑谷中的剑风符意在半空碰撞,境界稍低的弟子只觉得胸口一阵闷意,想要再看,却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便是已经伏天下的弟子们,也都觉得呼吸微窒,心中不由愕然。
这……这便是大宗师之力吗?
她不避不让地看着红衣老道的双眼,然后就这样仰着头,慢慢弯了膝盖。
她先是一膝着地,旋即是另一膝盖,她剑未回鞘,便是如此深深俯身,额头抵在地面之时,剑气也没有散去。
她向红衣老道认真磕了三个头,再膝行转向谈楼主,深深叩首。
“师尊在上。”
她只起了这个头,说了这样四个字,然而她的动作却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少女的声音再决然响起。
“不孝徒弟如此一意孤行,不敢连累宗门同门,还请两位师尊……将我逐出师门!”
她深深俯身,再次长久拜下。
“她……她疯了吗?她宁可不做亲传弟子,也要护着那个小师……妖皇封印?!”有人惊呼出声。
“妖皇难道还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术法?”
“也难说,毕竟……毕竟那可是妖皇!”
红衣老道和谈楼主看着叩首而拜的少女,看她头上的天照笔,看她手中的烟霄剑,他们看到了如今已是大宗师的她,又仿佛回到了那时在一家面馆搓丸子的时候,以及那个随手出剑,便有惊天符意的片刻。
他们有许多劝说,甚至便是虞兮枝已经大宗师,若是两人一并出手,也并非不能将她直接束缚再带走。
但他们的手指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
如此许久,谈楼主终于开口问道:“你会后悔吗?”
若她此前不过是负气之语,此时此刻自当毫不犹豫地摇头说,此去不悔。
但虞兮枝的身形顿了顿,旋即从地上慢慢直起身,再摇了摇头,认真道:“我不知道。”
“我既然已经做出了我想做的选择,我就会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她抬头看向两人:“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不后悔。”
“你知道你选的这条路意味着什么吗?”红衣老道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声音渐重:“意味着你要为他,与这天下为敌,向这整个修仙界拔剑,从此你的身前身后都是深渊孤崖,你将失去你的宗门,你的朋友,你的师长,你的一切,你将再无立足之地,再无安身之时。你……真的想好了吗?”
虞兮枝握剑的手微紧,直至有些发白,她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但此刻真正如此直白地被红衣老道说出来,她还是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但旋即,她便从地上站起身来,再平静点头道:“我想好了。”
如此再三确认,再三相问,便也算是言尽于此。
红衣老道心中叹息,终于还是没忍住:“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为什么你宁愿站在整个世界的对立面,也要守在他身边?
如此长时间的维持这样澎湃的剑意,虞兮枝的唇边不自觉地浸出了些血渍,她毫不在意般抬起手背抹掉,再抬眼时,倏而粲然一笑:“是啊,为什么呢?”
她此前拔剑,再与两位宗主说话时,谢君知一直都沉默不语,直到此刻,他的睫毛终于微动。
他……也想问她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在知晓了这一切以后,还能这样坚定地站在他面前?
为什么她不像是其他人那样,觉得他不过是一个容器,是个不知是人还是妖的……怪物?
而下一刻,他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比剑谷中有五派三道,有无数宗门弟子与这许多宗主,无论此刻她说的是什么,只怕下一刻便会成为全修仙界都知道的事情。虞兮枝便站在这许多目光的中心,坦坦荡荡应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他。”
谢君知垂在一侧的手倏然握紧。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虞兮枝头顶的发旋和虽然努力盘了一下,却依然有些潦草凌乱的发髻。
原来自己猜到对方的心意,和真正听到对方说出来的时候,心情竟会如此不同。
……原来亲耳听到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的时候,心底在一瞬间竟然会如此柔软却泣不成声。
这一刻,他终于敢向自己承认,之前他在说那声“怕”的时候,其实最怕的,从来都是当她知晓了有关自己的所有真实时,会离他而去。
可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还这样站在这里,堂堂正正朗声向这个世界说,便是你们都觉得他是怪物,是妖皇容器,是这世间无法容纳的异端,可她还是喜欢他。
四野一片哗然,红衣老道和谈楼主也都露出了有些恍然,却也难掩诧异的神色。
却听虞兮枝继续道:“但我不是那种因为喜欢而失去所有原则,不分对错黑白也要站在某一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