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斋中,红衣老道红衣曳地,神色有些落拓,唇角的笑意却洒然欣慰,他在庭院中负手急走了好几圈,实在想要去看,却又到底顿住了脚步,再摇了摇头,长叹道:“是年轻人们的世界了,我这种老道又去凑什么热闹?”
“不如……我去?”一道声音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响起,轩辕恒举着一面水镜:“我看了,等于师伯也看了。”
红衣老道有些心动,又有些别扭,如此僵立片刻,到底还是表面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了水镜,再看似不耐烦实则催促地摆了摆手:“滚吧。”
轩辕恒笑意盎然,一溜烟儿去了。
十余年的时光,足够当年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渡缘道重建,也足够那位被割了舌头的太虚道华慎道长养出一条新的舌头。
千里释国的上空重新有经文声响,香火气浓,虽然比不得此前积累,却也总算是百废待兴,初具规模。
无量山下没有了妖狱,也没有了要镇压的廖镜城与谢卧岚残魂,但无量山依然是无量山,烛火重燃,功德金光也重新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了空大师立于依然有些残破的莲座之上,手中的一百零八颗菩提珠成色比起之前那一串要逊色不少,他看着海的方向,沉沉叹了口气,好似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再宣了一声佛偈。
他手结法印,倏而指向海边的方向,唇间咄出一声:“去!”
但见渡缘道这十余年来施恩布德积攒的功德金光随着他这一声,如流水般向着他所指的方向倾泻而去!
烛火明灭摇曳,没有了这样的金色功德之光,释国看起来自然有些黯淡,本就残破的莲座更是近乎破落,许多渡缘道弟子脸上都有惊愕不解之色。
但端坐其中的了空大师却眉目慈悲,竟终于隐约有了庄严释相。
……
无数人在浩浩荡荡奔赴海边,也有人站在海下。
世间不容有两位通天,所以虞兮枝既然通天,谢君知本就冷白的肤色看上去就更无血色了些,从椅子上起身时的动作也格外慢了些。
橘二有些担忧地看过来,注视了他片刻,开始慢慢变大到了与他几乎齐腰的高度,旋即在他身侧俯下身。
谢君知笑了笑,没有拒绝,就这么随意坐在了橘二身上,再抬手捂嘴咳嗽了几声。
彼时在昆吾千崖峰时,他咳嗽有时是因为满山罡风真的很累,但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掩藏自己也已经逍遥游而故意适当表现出来的虚弱。
但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疲惫。
这种疲惫很难具体形容。
天地之间的灵气就那么多,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气被撕扯,被掠夺,被好似刮骨一般硬生生削下,而这种难忍和烦躁便让他下意识想要去找这天地间另一位通天战个你死我活,让这天下重新只剩下他一人逍遥一人通天。
若非谢君知自小便在忍耐痛楚中渡过,只怕甚至可能会难以对抗这份近乎本能的相杀之意。
“橘二,你想通天吗?”他突然问道。
橘二微微一愣,看到谢君知难得如此认真的眼睛,便也认真应道:“虽生而为妖,我却也是修者,所以我当然想。”
谢君知再咳嗽两声,声音稍有些沙哑,他俯身拎起烟霄剑匣,再摸了摸橘二身上的软毛:“那我来试试,能不能给你斩出一条通天的路。”
第211章 “虞兮枝,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世间修行者,无论是人是妖,无论正道坦途,抑或邪祟崎岖,何人不想逍遥再通天。
可只有真正通天之时,才会知晓在此境之时,仰视只剩下天,却不能破这天时的窒息和沉闷。
纵有一身睥睨,纵能一剑斩四海,从此真正站在渊沉大陆的顶点,又何如?
便如攀岩,千辛万苦艰难险阻后,终于孑然立于峰顶,却发现峰顶风景美却无趣,前方迷雾浓浓,也不知到底有没有更多的高峰,所以征服的快意消散后,就只剩下了四顾茫然。
又仿若一条本以为是康庄的大道,如此孑然行走,奋力前行,甩开所有人,却发现这条路竟然有尽头,而尽头并非真正无路,而是被某个不可抗拒的力量遮掩住了继续向前的路,于是前进无望,后退无门。
深海被虞兮枝的剑意搅动,海涛涌动,海浪掀起惊涛巨浪,再搅动成一个好似深不见底的可怖漩涡,而虞兮枝便从这样的漩涡之中持剑跃然而出。
她衣衫微湿,却已经在浮出海面时便已经被剑风吹干,于是衣袂重新翻飞,便如她的眉眼璀璨,剑光逼人。
风云起时,无数人便已经在奔赴此处海边,虞兮枝破海而出时,海边上空自然便已经有许多人御剑而立,再向着周身燃烧着剑意的熟悉身影看去。
一别十余年,对修行者来说本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然而此间之人本都是少年少女,十余年后,或许容貌还都是彼时分别时的模样,但眉宇之间自然而然都已经成熟坚韧。
虞兮枝顿在半空,这样一眼扫去,却见虞寺带着风晚行,紫玉发冠依然端正平直,只是他素来都穿着昆吾道服,此时此刻却穿着如风晚行一般的烈红之色,两人都是天人之姿,如此同御一柄剑,虽然有些大红大紫,却当真赏心悦目。
易醉拼命冲她挥手,满空都飘荡着他喊着“二师姐二师姐看我!我是易醉!”的声音,虞兮枝有些失笑,心道难道你不喊这一嗓子,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程洛岑看到她扫来的目光,正衣袖,再冲她深深一礼,显然既是见师姐的礼,更是或许已经从老头残魂那里得知看出了她即将要做的事情,并为此而礼。
而他身后,云卓虽然不知道虞兮枝究竟要如此,但她既然是先天剑修,自然已经感受到了虞兮枝身上沸腾的战意,身上的剑意自然也沸腾。
宣平宣凡两兄弟虽然年岁渐长,性子却显然比易醉还要更毛躁点,宣平实在按捺不住,忍不住喊道:“二师姐!师伯说若是你要出剑,我们也可以助你。可我们实在想不通,二师姐已经通天,而我等境界相比实在低微,又有何处能够帮到二师姐的?”
虞兮枝微微一愣。
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再垂眸看了一眼犹汹涌翻滚的海面,倏而笑开,再侧过身,向着岸边所有人深深一礼:“请大家助我出这一剑。”
易醉“咦”了一声:“出什么剑?向什么出剑?”
虞兮枝直起身,振袖再礼:“不可说,不可言,生死不可测,胜败未可论,但此剑却无论如何,都要出。”
御剑的数人有些面面相觑,眼中不免有些茫然困惑,却也有人想起了虞兮枝与谢君知所去之处,所做之事,若有所思,却倏而不敢此思,可转念一想,如此好似真的反而像是这二人会做的事情。
虞兮枝言罢,重新站直,她身上本无尘埃,但她还是在捏了一道除尘诀,再从芥子袋中取了最初谢君知给了自己的那根从十里孤林的枝头折下的小树枝,认真将有些零乱的长发重新束好,肃容正衣冠。
再认真举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