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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空谷幽兰仙,怎奈风恶身魂断(1 / 2)

这云州城从建成的第一天起,就从不缺香艳猎奇的风流韵事,就如同云城自古繁华一样,街头巷尾、酒楼小店,吃饭时,说话时,走路时,嘴皮张动几下,人们会用着十分激动却难受到压抑的嗓音说着,还带着点小高兴,“诶,你知道吗”,然后下面所说的内容就会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全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而这七夕过后的第一天,云州城里聊得最热闹的莫过于一件悲惨却异常香艳的桃色事件。

“听说死的那个男的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本来出了五千两银子买下了七夕娘子的七夕夜。我的乖乖,这有钱人真不把钱当钱,五千两银子,堆在我家都放不下。你看,这下好了吧,用钱买一夜风流,没想到倒把自己的小命给买没了,活活死在美人床上”

“呸,哪像你说的这样,就知道瞎传!定国公府的世子明明是被人杀死的,听说杀人的还是一个妓馆的兔爷,好像是两人先有情在先,被人玩腻了后惨遭抛弃,所以才一怒之下起了杀心。你说,这男人跟男人听起来可真荒唐”

“行了,你们两个长舌妇,一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坐在墙角嚼舌根。没看见外面写的公告吗,官府都说了还没搞清兔爷为何杀人,现在只是收监入狱,不过这死的可是定国公府的世子,那人反正都逃不了咔嚓一刀。”

“”

“”

聚集在巷子的人群还说着,叶寒却已听不下去了,定国公府的世子昨晚被杀,杀他的凶手居然还是一位兔爷这一串串模模糊糊的人与事拼凑起来,慢慢跟叶寒昨夜看到的画舫那一幕完全重合起来,顿时心惊,菜也没买转身就往长乐街跑去。

兰麝馆在长乐街的偏僻角落,它的繁盛和没落好似都与长乐街没有丝毫关系,门庭若市它走着自己的辉煌,门可罗雀它也能甘心寂寞。

不过,还好,兰麝馆没有被查封,只是被下令闭馆谢客,听说是兰若在狱中独自拦下了所有的罪责,画押认罪,把与兰麝馆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再加上萧二公子亲自出面担保,兰麝馆这才免于封馆查抄,全体入狱。

但定国公不干了,说一个小小兔爷怎么有这么大胆子杀一公之子,定是有人指示,还说萧铮处事不公,偏袒胞弟,口口声称要向圣上参奏他几本,但都被萧铮有理有据挡了回去,气得定国公怒火中烧,带着奴仆在云州府外赖着不走,非要萧铮去兰麝馆抓捕真正的凶手,闹得现在满城皆知。

从后门进的兰麝馆,叶寒一进门就感觉出其中的死气沉沉,如同一荒凉的墓地,里面埋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湖边小楼内,叶寒很准确地找到了独自品茗的宁致远,平静自然,如天边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真一如他的名与字,唯宁静,方能致远。

叶寒无声落坐在他对面,视他深情目光如无物,心有所想,若有所思,“你早就知道,对吗?”

澄金色的茶水流畅满了一杯,食指轻放于叶寒面前,清然茶香如深山幽谷,洗人心脾,回归平静,“这是今年新出的云茶,茶色茶味都胜于往年,你尝一下。”

叶寒未动,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宁致远,就如同他一如往常温柔地看着自己,只是她突然看不懂,“你为什么要让兰若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如果萧太守顶不住定国公的压力,你会被查出来的,知不知道?”

这才是叶寒最担心的,她怕宁致远有危险,她知道到异国做质子的不易,如履薄冰,若真被查出来了,那可不是小小一个云州太守就可以保下他的,可她就是不懂,“你为何要置自己于险境之中?还平白搭上兰若一条性命?”

叶寒面容清秀,常人之姿,可唯独那双眼睛生得极好,黑白分明,清明如水,一望见底,笑就是笑,哭就是哭,从不掩饰。宁致远有很多次问过自己,自己是怎么就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魔、入了她的道?是她给自己下了蛊吗?

都不是!

他慢慢才知道,就是这样的一双眼,在南关江头遥远的惊鸿一瞥,然后他就陷了进去,再也爬不出来,而他沉溺其中,乐此不疲。他欣喜,她的爱意、她的欢喜、她的担忧、她的忧愁,全是因为自己,他爱她,从南关起,但他却不得不说离别。跟一个他不愿离别的人说离别,这恐怕是这世间最难,也是最难受的事吧!

“鸢鸢”

“嗯?”

叶寒看着他,突然,宁致远发现再也说不出话来,说不出那些在心中酝酿了千百遍的离别语,说不出那些让她伤心落泪的话。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看着他,目不转睛炯炯有神,他能清晰地看见黑眸中自己的倒影,是那么干净澄澈,却又极其脆弱,最终,他还是心软了,拜在她那一眼干净清澈的美好之中,然后他懦弱地暂时选择了逃避,毕竟五日之期,今日才第一日,后面还有四天。

云销雨霁,愁绪丢放一旁,宁致远轻然笑了笑,握紧叶寒柔软的小手在手心,不放,“你不用担心,我,还有兰麝馆,都不会有事。”

虽然有点不信但宁致远这么说,叶寒也只能选择相信,但心里那份担心还是有的,“那兰若怎么办?若萧太守真查到你,又怎么办?”

“鸢鸢真是想多了,萧太守怎么会为了定国公府世子,而这么竭尽心力地查我呢?”宁致远很喜欢叶寒为他的担心,虽然这份担心有点多余。

叶寒与宁致远只有一案之隔,她能清晰听见宁致远话中明显的重音,萧太守,定国公府世子,我,显然是别有意味。

猛然,叶寒脑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萧太守这是在替萧夫人出气,对不对?”

上次太守夫人寿宴上,张煜公然辱骂太守夫人,她还记得萧太守当时阴沉发黑的脸。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久到连她都忘了,连她都以为萧太守忘了这事,没想到是一直在等着机会。如今机会来了,凭萧太守对夫人的情深意切,定会好好以报张煜的“辱骂之恩”。

宁致远点了点头,“你真以为萧太守是好人吗?其实他心眼可小了,萧夫人可是他的宝贝,又怎能容得张煜逍遥于世?”

经宁致远这么有意无意一提醒,叶寒刚懂又立即生着纳闷,“你说,萧太守跟定国公府有仇,跟他们作对我能理解,但是,“叶寒突然抬头望着宁致远,十分不解,“你跟定国公府又没有仇,干嘛要让兰若去杀张煜,非给自己惹这么大一祸事?”

宁致远轻轻笑了笑,叶寒虽然聪明但还是涉世太浅了,不懂人心复杂,“鸢鸢,你也说了,我跟定国公府没有仇,那我为什么要派兰若去杀张煜呢?”

“是萧太守让兰若去杀张煜的?”叶寒有点不肯定,说得很迟疑,事情复杂程度已超出了她的认知。

宁致远轻轻摇了摇头,边替叶寒斟满茶,边吐露实情,“不是萧太守让兰若去杀张煜的,是兰若自己主动要求去杀张煜,只求事成之后萧太守保兰麝馆上下平安无事。”

语毕,茶满,宁致远怅然望着窗外精致,兰麝馆一草一木,无一不是兰若精心打理,就如同是在用心经营自己的家一样,一事一物,事必躬亲,只是可惜了!

叶寒能读懂宁致远的叹息,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兰若为何甘心做萧太守报仇的刀子,哪怕引来杀身之祸也愿意,叶寒疑惑,问了出来。

“你看这兰麝馆中,人形形色色,有俊美斐然,也有气质清贵,可其实,不过都是一层披着人形皮囊的活死鬼罢了。于他们而言,活着不过是一种煎熬,死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日,宁致远说的话,叶寒听得似懂非懂,可直到她在狱中见到兰若时,才知道,死,未尝不比活着好。

云州府的地牢阴冷潮湿,即使外面是热浪滚滚的三伏天,里面依旧是阴风阵阵,冰凉悄无声息爬满全身,如同脚下一寸就是幽灵地狱。叶寒在昏黑的光影中走着,两边是关押的重刑犯人,几乎都是了无生气地瘫坐在地,斩首或流放是他们身上被判定的罪责,其实结局都一样,无外乎一个死字,只不过是谁先死谁后死的区别,何必白费力气。

关押兰若的牢比较僻静,是单独一间,相比刚才一路来所见到的来说,这里算是比较干净整洁了。牢的上方有一处方形窗户,可以让外界的光与热传递到幽深的地狱里,看来这应该是萧太守对兰若的“优待”和“报酬”了。

“兰公子。”

叶寒隔着栅栏轻唤着,只见墙脚阴暗下有一团更深的黑影,借着高墙上方投射下来的稀疏白光,叶寒大概能看清那是一个人影,蓬头垢面,双眼呆滞如死鱼,不知为何总能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森森白骨中坐立着一滩烂肉,活亦是死。

“兰公子。”见人没反应,叶寒稍微提高音量唤了一声,地牢很空很静,浅浅一声出口,居然有阵阵回音传来,如地狱阴风回荡,活人不寒而栗。

沉重的铁链终于发出一声难得的清脆,兰若从黑暗中抬头,声音低哑,颓废,带着些许惊讶,“怎么是你?”

虽然叶寒今日是一身男子装扮,可兰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她来干什么,他自认与她没有什么交情,他唯一对叶寒的态度只有尊敬,因为她是宁公子在乎的人。

“我来看看你。”边说着,叶寒把食盒中的几小碟点心摆放在栅栏边,算是她的一点心意,全当饯行了。

兰若垂头苦笑,自嘲道:“看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一具行尸走肉,他和这世界都是一荒唐的存在,本就不该出现。

“我不知你的喜好,但见你一贯素雅,便做了些清淡雅致的糕点,你吃点吧!”栅栏空隙有限,圆形的碟子无法放进去,叶寒轻推圆碟于栅栏边,希望兰若能看一眼,能吃一口,至少临走前别当个饿死鬼。

监牢墙角最湿最冷最暗,兰若却最喜欢,只有当渗人的寒意爬上背脊时,他才觉得异常舒畅,这才是一个死人应有的温度,在十年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兰若仰天,天是墙,空是黑,他则是其间的混沌,开始亦是尽头,一切皆是徒然,绝望闭眼,“你走吧,你一个女人进地牢被发现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叶寒倒不怕,“云州府的萧二公子跟我也算是旧识,今日能来也是他亲自帮忙,自是无事。”

旧识?

不过萧南跟叶寒之间的“仇怨”,算起来也能称之为“旧识”,只是不知她是如何让自己的情敌,云州府心高气傲的萧二公子,心甘情愿地帮她走动,这女人,着实有趣,也着实有本事。

其实这件事对叶寒来说真的很简单,根本就不值得兰若如此夸奖。上次抓侯九之事,由于后面江流画突然引起的混乱,叶寒忘了把那张香艳的春宫图还给萧南,所以这次顺便一起还了,还借着要了点福利,让他帮忙进地牢探监。

叶寒刚来就被兰若下逐客令,她自是没有走,无论是出于相识一场还是对他已定的悲惨结局的同情,她也不会这么快走,死亡对她,终究来说是个大事,她做不到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兰若靠坐在石墙边,十分不解,“你我仅是几面相识,为何会想来看我?”

他没亲人,所以不会有亲人来看他;他有熟识的人,但他不希望他们来看他。没有人来是必然,有人来是突然,来人是叶寒,着实让他更愕然。

叶寒抬头看了他一眼,明知他不会吃但还是重新摆动好几个圆碟,边说着,“兰公子可能忘了,去年毒红姜事件后,若不是兰麝馆与三元楼不惧流言买下我的红姜,恐怕我早已没了生计,断了活命之本。”

兰若轻笑摇头,栅栏外的叶寒稚嫩未脱,终究不识世间险恶,反正他也要死了,倒不如如实托出,“其实你不用为此感谢我,我也不过是受人所托,这一切都是林弋的主意。若不是林弋一再相求,我也不会亲自上门买姜,就连第一次买红姜的钱都是林弋出的,我不过是白拿。不过你种的红姜着实形美、色佳、味好,所以之后才会月月购买。”

说到这儿,说到早已云游四方的林弋,叶寒也一阵伤感,还有暖心。原以为真是自己能力高超,才卖得红姜一价难求,没想到这一切都有林弋的暗中帮忙。其实,可不是吗,毒红姜事件去年闹得沸沸扬扬,虽说是云州城都人尽皆知红姜为何物,但会毒死人的谣言也让人避之不及,哪还会有酒楼饭馆前来求买?

林弋,你这坏人,叶寒心里又恨又爱地骂着,帮了她从来不说,害她因为一些琐事跟她莫名搞冷战,现在她人走了,不知何方,而让知道真相的自己,懊恼,后悔不已。

人,为何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叶寒整理好自己复杂的情绪,重新面对地牢中的人,还是谢道:“无论是林弋还是你,叶寒都感激不尽。兰公子可有什么未了之愿,叶寒自当竭尽绵薄之力?”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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