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青川一提醒完,然后就听见朱老夫子仰头大笑,满堂尽是其爽朗高兴的笑声,叶寒顿时明白阿笙刚才的“调皮”之举,也不由笑了出来,这小机灵鬼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害她吓了一跳,却使劲捏了下青川的手,权当惩罚,谁让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却不告诉她。
笑过之后,朱老夫子对着堂中的阿笙说道:“你这小娃娃倒是有几分鬼机灵,以声满堂,这题你赢了。不过你方才说老夫来此是教你读书识字,明辨是非的,那你可知何为是非,又如何明辨?”
这才是真正的考题,阿笙转头专门看了叶寒一眼就立即脱口而出,“对与错,忠与奸,善与恶。莫使恶欺善,莫让奸压忠,莫混淆对与错,莫冤枉了好人。”
朱老夫子听后连连点头,拂须说道:“老夫来并州时,在桐乡县遇见一件怪事。话说这县上有一户人家姓钱,与一姓王人家毗邻。一天这钱家老妇见隔壁王家院中的韭菜长得十分好,便趁王家人不在家时跑进王家将之割走,回家包成饺子给孙儿吃。却哪知这王家种的韭菜并非韭菜,而是王家媳妇种在院中的水仙花,只是花叶形似韭菜而已,且叶茎有毒。这钱家孙儿吃过后便立即口吐白沫,经过一番救治虽捡回来一条命,但也彻底废了,成了一痴呆儿。这钱家老妇见孙儿变成这样,气不过,便抱着孙儿去王家讨说法,还找人写了状纸告了王家一家。这桐乡县县令见钱家老妇呆孙着实可怜,便判了王家给予十两补偿并责令王家人对钱家人多多照顾,以赎罪孽。王家人哪肯,本就是钱家老妇偷盗在先,他们未曾追究就罢了,现在还反倒打一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当堂就说了拒不补偿。这王家长子也是有朝廷功名在身之人,王家不认判决,这县令也拿王家无法,于是三方便僵持不下,无法可解。”
说完,朱老夫子向阿笙“求解”问道:“依你刚才所说的是非与明辨之论,若是你遇见这件怪事,该如何处理?”
阿笙机灵的眼珠子停滞了半会儿,好生想了想才霸气说道:“若是阿笙来处理这件怪事,阿笙第一件事便是罢免了那糊涂县令!”
朱老夫子双眼一亮,惊奇道:“为何?”
“因为那县令是非不分!”阿笙虽是三岁小儿,但也为王家所受不公而感到愤愤不平,“县令作为一地父母官,审案不以国法为据,不看事实黑白,全凭谁弱谁可怜判案,如此昏庸、如此糊涂、如此是非不分,这样的官难道不该罢免了他吗?此事若非王家有一身傍功名的长子在,恐怕王家早已蒙受冤屈家破人亡了。”
世有不公并非可怕,因有法可平不公,可怕的是即使是国法森森依然有人不依法为之,就如那桐乡县的糊涂县令这类官吏,这才是造成世上不公与冤屈的来源。
一小小孩童可跳出常规之外,不受事物本身之局限来看待问题,着实难得,朱老夫子对阿笙的喜爱不由又添了几分。
朱老夫子继续问道:“若是阿笙来判此案,你会如何?”
阿笙抬头挺胸道:“自然是惩恶扬善。王家遭盗本是受害一方,钱家孙儿变痴呆也并非他们所为,凭什么要让他们赔钱十两还要照顾钱家。阿笙以为应撤销那糊涂县令的判决,改判王家无罪,且钱家老妇擅闯民宅偷盗在先,按法理来说还应赔偿王家损失,但念及钱财不大且钱家孙儿已成痴呆的份上,这赔偿就算了。”
有法亦有情,朱老夫子满意点头道:“那钱家又该如何处置?”
阿笙坚定回道:“钱家孙儿虽误食水仙花叶中毒变痴虽是可怜,但这皆因钱家老妇贪婪心所起。若非她贪图小便宜偷摘王家水仙花叶,也不会自食恶果害得自家孙儿变成痴呆,这老妇虽也可怜但更可恨,所以阿笙以为,因以擅闯民宅、偷盗、误伤人命,三罪并罚,不可免之。”
前者法中有情,后者法中无情,两者区别明显,朱老夫子不由好奇说道:“这钱家老妇已是八十高龄,若真三罪并罚,必定判个流放无疑,或许未到流放之地就一命呜呼了,阿笙不觉得你这判决太过了吗?”
“师公心善阿笙知道,可就是因为心善师公更不可同情这钱家老妇。”阿笙不改其判决,坚持以道。
朱老夫子好奇问道:“为何?”
阿笙小脸稚气未脱,却甚是严肃,“同情应给予该被同情之人,比如无端受无妄之灾的王家,而不是像钱家老妇这种害人害己之人。阿笙知道师公是看钱家老妇年事已高,想网开一面,可娘亲也曾对阿笙说过尊重长辈并非是尊重他们的年龄,而是尊重他们高尚的品德。钱家老妇明明有错在先却不知悔改,还把一切过错都推给无辜的王家人身上,如此无品无德还死不悔改之人,若法外开恩岂不是纵容恶人犯罪,让王家以及其他守法百姓心寒!”
三岁稚童,语出惊人,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呀!
这新徒弟他是认下了,朱老夫子感慨道:“一朝廷县令竟不如一三岁孩童,真不知这些年我北齐之境生了多少冤案冤屈。”
叶寒也听愣了,更准确地说应是听傻了,她仿佛第一次才认识自己这个儿子,她知晓阿笙比同岁孩童要聪慧许多,可刚才这番逆天言论可不是简单“聪慧”两个字可以解释的,这完全是超龄,这在打游戏里绝对会认为是开了外挂。
“他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叶寒不自觉地说了出来,还好声音小只有坐最近的青川一人听见了,不由剑眉一挑,心想那“穿越”二字的其它含义,却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他听不懂叶寒话中的具体意思,可结合她的表情和反应,看样子应是被阿笙今日的表现给惊到了。他这儿子十足是随了他,天资胜人,很多诗书只需讲解一遍便可融会贯通,他怕吓着姐姐便不许阿笙在她面前说些超常的话,阿笙也知道轻重隐藏得很好,若非今日朱老夫子突然考他,且得了自己的允许,否则也不会语出惊人吓到姐姐。
青川捏了叶寒一下,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道:“府衙断案时花折梅常带阿笙去看,阿笙这方面很有天分,看一遍就能将案情律法记下来。”
叶寒半信半疑,她知道阿笙比寻常孩童聪慧很多,只是没想到竟如此超龄,想想她三岁时还是个到处玩泥巴什么都不懂的假小子。在看见阿笙转过头来向自己调皮眨着眼睛,叶寒看着阿笙这调皮捣蛋的样儿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大石回归落地,吓死她了,她还真以为遇见穿越老乡了。
“老夫今日白得一好徒弟,还得多亏端王妃平日里对阿笙的教导,老夫在此谢过了。”
朱老夫子德高望重,叶寒哪敢承他之谢,连忙回道:“朱老夫子抬举我了。我也是无事时与阿笙说道了几句,以为他年幼听不懂,却没曾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今日着实让我也有些吃惊。”
日头偏向正午,青川见时间不早便对朱老夫子说道:“夫子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吃过午饭早做休息。”未等朱老夫子回话,青川便对阿笙说道:“阿笙,今日你与朱老夫子初见,理应多陪陪他。等会就由你送朱老夫子去他所住的一贤堂。”
阿笙听父亲话虽平淡但不容拒绝,于是老实回道:“阿笙知道了。”于是上前拉着朱老夫子的手牵着他往东院去,离去时还不忘向叶寒提醒道:“娘亲,阿笙今日的白糖糕莫忘了。”
真是个小吃货,这时候还能想到吃,叶寒宠溺一笑,“知道了,快去。记得走慢点,莫绊倒了朱老夫子。”
有了白糖糕阿笙自是听话,牵着朱老夫子慢慢悠悠出了屋中,随行的清秀小厮也背着一背囊跟在其后离了屋中,背影芊芊,真是若清风拂柳,颇有婀娜多姿之态,于是叶寒问道:“青川,你说我要不要把一贤堂旁边的偏院收拾出来?”
青川回道:“朱老夫子不是讲究吃穿之人,一贤堂于他已经足够。”
“不是……”,叶寒有些尴尬,有口难言,支支吾吾道:“……他带的那个小厮,是不是也该单独给‘他’找个地方住?”
青川被叶寒“阴阳怪气”的话给逗乐了,抚着她额间细碎的发别在耳后,说道:“你这小脑瓜子一天都在想些什么?那小厮是朱老夫子的孙女,她跟着朱老夫子来并州是来寻人的。”
一时大窘,叶寒转移着尴尬好奇问道:“寻人?寻谁?”这并州苦寒不堪,有哪家风流王孙会跑到这贫瘠之地遭罪?
“你忘了?”青川提醒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方云中与朱老夫子一孙女自幼订婚吗?”
“……是她?”叶寒突然想起,恍然大悟,连忙转过头望向刚才那清秀小厮离去的方向,低喃道:“原来她就是方云中未过门的妻子呀!”
男才女貌,这般登对,可她为何非要一个读书人上战场杀敌立功,建功立业呢?好好在一起厮守终身不就很好吗?
毕竟是他人之事,叶寒也不愿多想。见明窗骄阳日烈,快近午时,于是从席上站起身来,对青川说道:“天这么热,我们也该回合璧庭了。你在军营半月,督军训战应是没怎么吃好,我今日亲自下厨给你做几道你喜欢的菜,给你补补。”
青川连忙拦道:“姐姐莫忙了,午时之前我还得赶回军营。军中演战正值紧张激烈之时,我不能离太久了。”
叶寒瞧了瞧一旁的滴漏,才刚至巳时而已,于是挽留道:“现在离正午还差两个时辰,你回军营最多只要一个时辰,我手脚麻利点就好,不会耽误你的。”
军法无情,他虽为一军之主但也是军人,也不可罔顾军法,“不了。军中演战本就立有军令不许将士擅自离营,我有半日能回府已是不易,若不能在正午之前赶到,便是失信于众将士,我以后还怎么以身作则号令三军?”
骄阳烈日东边有蝉鸣喧闹,屋内冰鉴吐寒却静若无人,刚回来便要走,叶寒心中多是有些许失落,但也知这是青川职责所在,所以不再强求,“军事为重,一路小心。”
叶寒越通情达理,青川便越觉得对不住她,两人自成亲后他绝大数时间都忙于军事上,陪她的时间少之又少,他多有愧疚,于是揽她在怀轻声歉意道:“等军中演战结束后,我好生陪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