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除夕夜起,这并州城的热闹喧哗就没停过,白日走街过巷串门拜年,晚上亲朋好友共游繁华夜市,满城的星灯火海不到天明大白绝不会甘心熄灭,叶寒有时站在府中高地望着高墙之外的熠熠灯火,想象着那通明如昼下的游人如织贩夫吆喝,心里莫不羡慕行走在那此间的自由,曾几何时她亦这般自在潇洒过,可时间荏苒一转,围墙成笼,她也只能待在这狭窄的四方天里深夜剪烛绣青花。
叶寒手拙不巧,指尖捏不紧针,手中衣料又硬,针线缝合总是磕磕绊绊不顺,无论多小心,手指总能被锋利尖锐的针尖猝不及防扎得一针又一针,叶寒低垂着头吸吮着被扎破流血的手指,气馁覆满全身。
“夫人,这费眼力劲儿的针线活,还是让老奴来做吧!”常嬷嬷端来一杯暖茶在案几上放下,让叶寒歇息歇息喝口茶。
气馁虽气馁,但对常嬷嬷让人心动的提议,叶寒思忖一瞬还是轻轻摇头作罢,又拿起针线鼓起精神道:“我好不容易给阿笙做件衣服,你就别帮我了……总不能阿笙以后的衣裳都让别人做吧!”
已断的话又突然追加一句轻轻悠悠的平淡之语,每一字都是那般简单明了,透着一个母亲对孩子浓浓的关心与爱护,很好地掩饰掉缠绕在字里行间的离别忧伤,纵是在皇宫诡谲中浸泡多年的常嬷嬷,也未能察觉其中深意。
又是生疼轻“嘶”一声从叶寒口中跑出,常嬷嬷再次诚恳委婉劝道:“夫人,像这种费神费力的活您还是让老奴来做吧!如果您不放心老奴的手艺,府中绣楼里有的是绣工精湛的绣娘,定能将小世子的衣裳缝制得无可挑剔。您看您这手指,再这么缝下去,可能一块好皮都找不到了,小世子要是看见得多心疼您呀!”
常嬷嬷跟随叶寒多年,自是知道小世子是她最软的软肋,只要把小世子一搬出来,这比太上老君的回心转意丹还要管用。
月有圆缺,人有长短,终有不如意之处,叶寒揉了揉自己被绣针扎得到处是血洞的手指,终于没再硬撑着,将手中未缝制完的衣裳交与常嬷嬷给绣娘缝制,还特意嘱咐了几句,“对了,阿笙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天一个样,你让绣娘用这种布料再多做几件大的,免得找不到合身的衣服给阿笙穿。”
常嬷嬷将叶寒的话用心记下,可细细摸了一下手中粗硬磨手的布料,有心提醒一二说道:“夫人,这布料是否太过粗糙?小世子的皮肤嫩,穿着可能不舒服,要不老奴去库房挑几匹上好的云锦绸缎一并送至绣楼去?”
暗风疾驰一过,引得屋中明烛红焰倏然一抖,但又瞬间恢复如初,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好似没发生过一般,就如同叶寒眼中飞速闪过的一丝慌乱,转瞬即逝,无人可见,依旧清明如旧,平静如常。
“没这个必要,阿笙平日里穿的衣服已经够多了,我这件是专门做给他练武时穿的,”叶寒没答应,徐徐解释道,“阿笙年幼爱动,对习武颇是喜欢,每次从练武场回来这衣服总是会磨损一大片,不能再穿很是浪费,所以我才想趁着年后空闲的时间给他做件耐磨的衣裳,给他练武时穿。”
夫人的话有夫人的道理,常嬷嬷自是依言认同,可她摸着手中粗硬有些扎手的布料,这只有民间贫民才穿的衣服给小世子穿,是不是有些不妥,于是常嬷嬷委婉回道:“夫人,这府中有的是绫罗绸缎给小世子穿,磨破一两件也没什么要紧,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叶寒听得懂常嬷嬷的话中意,于是浅浅一笑便挥去了她的心中不妥,“端王府是家大业大,可用钱的地方也多,所以该节约的地方还是得节约,否则就算有再多的金山银山也不够花。”
既然主子都这么说了,常嬷嬷自是依言去办,不再有异议。
待常嬷嬷退出门,叶寒脸上的笑便渐渐落下,她望着高挂在屋上方半空中的明黄烛火,熠熠生辉照得偌大一屋夜如白昼,黑暗无处可寻,像极了并州城里灯火通明的繁华夜市处。
叶寒望着望着间便渐渐望出了几分出神,望着望着间也望出了几分不应有的期盼,若是余生能自由穿梭于世间,重与凡尘喧嚣为伴,与人声热闹为伍,那该多好,即便是舍了这一身荣华尊贵,她也心甘情愿。
绣楼里绣娘的速度很快,短短不过两三日,为阿笙专门量身缝制的练武衣裳就做好了,齐齐整整六小件,衣形由小渐大,够阿笙穿到十余岁了。大的五件叶寒用普通包袱小心包好,悄然藏放置箱底一角,然后将最小的一件给阿笙试了下,很是合身。
端王府绣娘的绣工确实是个顶个的好,虽然布料粗硬不如绫罗绸缎来得舒适,但在关节处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供关节活动,所以阿笙穿起来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反而对这件练武穿的新衣很是喜欢,穿上了就不肯脱下来,非要拿着他那把小宝刀练上几下。
庭中雪寂梨花寞,忽然一把短刀挥过刮起一阵低风,不大,却晃动得雪枝尖头颤颤一抖,几晃挣扎一番还是不出意料“噗通”栽落下地,没入一片莹莹白雪中,没了踪迹。
阿笙手握短刀于雪庭空地上练得很是起劲,叶寒虽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阿笙每一招一式中都很有章法架势,看来花折梅教他用心十足,没有藏私。
或是在屋中坐得太久,小炉暖香熏人乏,又或是被阿笙的活泼好动所感染,叶寒也忍不住迎寒出屋,从雪地中捡起一截枯条木枝,跟着阿笙的武功招式依葫芦画瓢一点一点自学起来,可惜她天生不是练武的料,明明招式她都记了个七七八八,可练起来时却怎么也做不到如阿笙那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身子总是笨拙如石跟不上脑子里的招式。
叶寒有些挫败,蹲在雪地上以手中枯枝代笔,以积雪为纸,一点一点画着刚才记住的刀法招式,认真琢磨着招式间的承接与连贯,很是入神,丝毫未察觉到身后有人大步踏雪而来。
“看招!”
只听突然传来一声急快之音,若飞鸟直冲而来,叶寒闻声望去,就见对面雪地上一红一青两个大小不一的身影交缠打斗起来,飞快过着招,扬起雪地白浪起,看得叶寒眼花缭乱,看都看不清。
最后一折含绿柳枝蜿蜒绕,无声无息便缠上了阿笙拿着短刀的手臂,花折梅轻佻的桃花眼得意一扬,手腕一转柳枝生力,阿笙忽觉得手臂就像是被一根铁链牢牢锁住,只能如提线木偶般被他带着手臂一扬,手中短刀随即脱手飞上天去。
只见花折梅伸手一接,飞上天的短刀就稳稳落入他的手中,然后抽收回缠绕在阿笙手臂上的柳枝,点了点头还算满意,“能跟我对上十招以上,看来你过年这段时间没有偷懒。”
“花师叔你怎么现在才来,阿笙把你教的寒剑十三风早就练会了,就等着你来跟你好好切磋一下。”阿笙上前拉着花折梅衣角,缠着要于他再来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