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 上帝在创造人类时高估了他的能力。 ——奥斯卡·王尔德
再度回到办公室, 埃尔加终于把魅影的乐谱拿在手里, 并且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告诉我,你最擅长的乐器是什么?”埃尔加靠在椅背上问道。
“钢琴,小提琴, 长笛,大管, 定音鼓……什么都会一些。”
魅影前世在剧院里长大, 刚开始他是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学生,一遍一遍地‘旁听’伴奏席上的老手□□那些学徒。只要听过一次正确的演奏,他就可以听出那些新手每一个打乱的节拍, 每一次吹错的音符。而且他能保证,他可以比那些人做得更好。
然后, 即使从没有学过读谱, 他甚至可以找出那些老手的错误, 每一份杰出的曲谱都有自己的灵魂,哪里应该高昂, 哪里应当轻缓,每一个本该连贯却断续了的小节, 在他耳中都无法隐藏。
那些通过不断重复来练习‘技艺’的人,从来不懂得什么是音乐。
说起来,卡洛塔从少女时代就进入巴黎歌剧院演唱, 十年的时间成为台柱, 她的唱功和嗓音也是十分杰出的。魅影之所以对她格外厌恶。就是因为她只知道反复卖弄技巧, 却从来没有试图去触及灵魂。
“什么都会一些……呵。”埃尔加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摇头道:“王尔德先生,如果不是我看过你的履历,我真会以为你是在哪个流浪剧团里长大的。你的乐谱——全是些法国式的黑话,你的钢琴显然也不是从哪一位名师那里学来的。你的曲子用力太重,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但是却毫不在意其中那些应当修饰得更加优雅的部分。”
埃尔加打开乐谱的第一页,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白纸,对魅影说道:“如果你上过我的基础课,就会明白这个overture(前奏)到底有多少错误了,完全只能重写。如果我收下这样的稿件,那就不用再在牛津呆下去了。”
魅影微微皱起眉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不耗费您宝贵的时间了。”
埃尔加却轻轻一转手腕,躲开了他试图去拿回自己稿子的手。随即他把稿子固定到当中的一页,俯身拿起了自己的琴盒。
“刚才你弹奏的是这一段吧?如果在其中加入一点装饰音,又会怎么样呢?”
属于帕格尼尼的独有的颤音在不大的空间中响起,白墙的黯淡旧痕中都似乎传来了琴音的回声。
魅影的表情渐渐凝重,在不知不觉中坐了回去,缓缓地闭上眼睛。
就像河水漫过干涸的河床,绿芽萌出无边的雪原,在青年的皮肤下,已经平淡了半个多世纪的心跳,蓦然加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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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拨拨伴奏者演奏过他的乐谱,然而眼前这个,是最好的一个。埃尔加的技艺至臻纯熟,可以说是学院派的典范。令魅影惊讶的是在他仿佛信手拈来的提音和降调之下,依然保留了曲子的完整,甚至让它更加完整。
“如果你来听我的第一节音乐基础鉴赏课,王尔德先生,你就会知道有多少历史名曲因为没有能够被辨认的音乐语言而消失,就像是曾经的古老文明因为文字的失传而消失一样。而书写乐谱的技艺和规范,是保证今天我们所写下的乐曲能够被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人所读懂和演奏的关键。也是一个殿堂级音乐家最基本的素养。”埃尔加仔细地将小提琴重新放进琴盒,对王尔德说道:“现在,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修改这份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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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夏尼子爵府
克里斯汀被劳尔从马车上搀扶下来的时候,只觉得双腿软得随时都要摔倒。她那纤细的手臂上戴着全巴黎最好的蕾丝手套,镶满珍珠的长裙如同蜂蜡一样柔软。在她身边,那个俊朗挺拔的青年满脸笑容地挽住自己娇怯的新娘,耳边还能听到巴黎圣母院教堂的钟声。
整个夏尔子爵府上的佣人都迎候在门前,参加婚礼的人群喧哗欢笑着。劳尔的朋友们大声叫道:“看看他们,多么般配的一对!”
克里斯汀只觉得今天的紧身胸衣实在太过勒紧了,让她刚才在教堂发誓时几乎语不成声。她看着子爵府那熟悉的希腊式门廊,好像昨天刚刚离开这里,又似乎已经离开了一辈子。
七岁之前,她是小提琴家戴伊先生的女儿,是夏尼子爵的座上宾。七岁之后,她是在巴黎歌剧院跳芭蕾舞的孤女。
“夏尼夫人,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希望你在这里永远幸福快乐。”劳尔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她的左手,在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上印下一个轻吻。克里斯汀仰起头,给了他一个甜蜜而略带忧伤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