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深夜痛哭, 不足以谈人生——奥斯卡王尔德
直到罗西娜唱完, 魅影的思绪依然停留在刚才的歌声中。罗西娜说话的嗓音偏低沉,而她唱歌的声音完全可以胜任男性角色。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匈牙利姑娘, 却有着一般男歌手训练十多年都达不到的广阔音域。从抒情的低音部分到'坚定的男高音',她竟然可以转换自如。当然, 这并不是说她就可以登台表演了。罗西娜的硬伤和她的优点一样鲜明:她缺乏根本的技巧。不要说歌剧所需的'掩盖式唱法'和'面罩式唱法', 她连基本的头声技术都不具备。她的嗓音稳定却缺乏穿透力, 根本无法突破交响乐伴奏所形成的音墙——但是, 毋庸置疑, 她是一个小小的惊喜。
魅影把目光投向对面,罗西娜唱歌时那种庄严的神气不见了,她又垂下头, 把大部分脸藏在了披下的卷发中。双手下垂交握,不像个争取角色的演员,倒像是个听候吩咐的女佣。
他轻咳了一声, 罗西娜立即看向他, 随即又垂下了眼睛。刚才的试唱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看起来已经准备好接受魅影的任何决定。
魅影对她的生活状况有了一些猜测, 但是他并不想去评判。罗西娜有他需要的天赋, 但是底子太薄。他要做的, 就是在短时间内训练她,培养她, 让她能完全发挥出自己的长处。
罗西娜无意识地咬着嘴唇。魅影不说话, 她就不发声, 继续安静地等待着。
“听着,”已经对她的性格有所了解,魅影自然而然地换了语气:“罗西娜,虽然你唱的不怎么样。但是你确实能唱出男声,这可以带来话题性。我考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需要你去争取的机会。过一段时间,另一个可能出演'米诺陶斯'的男演员会来维也纳,他的声音条件非常好。到时候,我计划让你们一起学习。谁唱得更好,谁就是我的'米诺陶斯'。”
罗西娜交叠的双手握紧了。她睁大了眼睛,第一次透过发帘正视对面的王尔德先生,下垂的眼角积蓄了泪花:“谢谢您!谢谢您!”
魅影依旧坐着,继续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可以回去了。从明天开始,每天早上七点到这里来。我会让你签一份协议,你所看到的曲谱和剧情都不能外传。”
“好的,我不会的,先生!”罗西娜压抑着兴奋说道,说完转身就往外走,差点和推门进屋的男仆撞上。
男仆每天都是这个点来,没想到魅影这天来的这么早。他看着罗西娜大步走出去,嘀咕了一句:“哪来的吉普赛女人?见鬼——早安,先生。”
魅影对他点了点头,男仆立即不再说话,走到靠里的橱柜处磨咖啡豆。魅影窸窸窣窣地翻着稿纸,暗暗留意着男仆和罗西娜肢体动作的相似之处。
一个匈牙利女仆唱第一男主角?他们一定会觉得我疯了。
他想着,一边在渐渐弥漫的咖啡香气中浅笑起来。
' 亲爱的王尔德:
请尽快来维也纳,我需要你的帮助。《米诺陶斯》的筹备可以正式开始了。
你的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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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侍从送上来的茴香酒。别院的管家立在他面前,腰几乎弯成了直角。
王尔德扫了他一眼,无端想起了侍从们的闲话:听说这个管家小时候跟父母旅居日本,看来是真的了——
此刻他的思维非常地漂浮,一两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倏忽来去,留下大片的空白。他端起杯子,被那独特的气味一激,才发现杯中的酒在轻轻震荡着,他的手在发抖。
刚才的情景在脑中慢动作回放,停留在爱文斯冲入房间的那一刻,他看到老埃里克的表情。
一年多以来,爱文斯给他的印象一直是斯文,甚至有些孩子气的。但是他扑倒老埃里克身边时,整个人却充满了攻击性。紧接着他用力按压住老埃里克的刀口,并且用自己的衬衫堵住出血口。直到医生赶来,一同把伤者抬入另一个房间。
他曾经提起过,老埃里克给过他一些帮助,他才会让这个只会烧烤香肠的老兵一直当考古队的厨师。但是王尔德可以肯定,他们的联系不止于此,爱文斯的表现,就像是即将失去重要的家人。
“阁下,我马上就去给雅典市政府致电,催促他们派出警力一同追剿逃犯。同时仔细巡逻这一带,务必杜绝此事再度发生——”
“不必了。”尔德斜靠在扶手上,沉声说道。
“可是阁下?“
“去查一查哪个男仆的套装丢了。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王尔德喝了一口茴香酒,希腊特制的浓郁口味让他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他还活着。
“下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偌大的客厅只剩他一个人。阳光从背后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大理石地板上拉出了狭长的倒影。王尔德深呼了一口气,侧身躺倒在沙发上,让自己的影子被沙发的轮廓遮住。
走廊里不时响起脚步声,楼下压低了的人声也依稀可闻。整个卡特别院处于深度警戒,下面应该站了不少卫兵。
王尔德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插入过老埃里克胸膛的那把刀似乎还抵住他的脖颈,凉飕飕的泛着血腥味。
一直伴随着他的霍克利先生和丘吉尔小姐此刻在克里特岛,爱文斯因为他即将失去老埃里克。重生以来再一次回到独自一人的状态,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王尔德蜷起了双腿,突然觉脸侧有些痒。伸手一摸,手指沾上了一抹水光。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意用衣袖一擦,坐了起来。刚才和刺客对抗时用力地手臂和腿一阵酸痛。
客厅紧闭的门打开了,男仆急忙迎了上去。
卡特伯爵对他吩咐道:“带我去爱文斯先生那里。”
医生所在的房间一片忙乱,床单上晕开大片的血迹。爱文斯松开安在老埃里克胸膛的手的时候,十指连指甲缝里都是血污。
“刺伤了肺部,对方是老手,知道避开肋骨。幸好没有扎入心脏。”医生一边检查一遍说,助手在一旁打开医药箱,把他需要的工具一一递上。“病人失血过多,幸好之前压住了伤口,否则已经没救了。你学过急救?”
爱文斯退开两步:“是的,我曾在陆军中服役两年。”
“难怪,一般人面对这样的病人都会惊慌失措,你的手法很专业。“医生点了点头:“他伤的很重。接下来由我接手,你可以出去了。”
王尔德跟着男仆转了几个弯,就看到了双手环胸,靠在走廊墙壁上的爱文斯。因为先前的衬衣已经用来止血了,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外套。浅灰色的面料上有清晰的血指印。
“爱文斯先生——”男仆出声提醒,王尔德马上制止了他,用手势让他离开。他走到爱文斯身旁,但是对方似乎没看到他,连眼珠也没有转动。
两人就这么靠着。等医生走出来,天色已经昏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