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傩祠回来,狗儿终于忍不住,下意识的往门外跑,好在我早有准备,拿起桌上的匕首朝他指去:“从刚才起我就没退路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掉。先前我们怎么玩闹都是无伤风雅的小事,可你如果敢向傩教告密,我就敢拦在这之前下手。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刀狠。”
见我不像开玩笑,狗儿略带惊吓的看向白端:“公子啊,我们竟然捡个灾星回来。但凡她惹出什么祸,以后都要算到公子头上。公子想想惹怒离州的教训,想想月娘,现在除掉她还来得及!”
还好白端脸色不变,檀香只是受点刺激,唯独狗儿动静最大。
我见其余二人都没有狗儿反应强烈,于是威胁道:“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告诉了傩教,我不能阻止,那我也能把你说成同伙。到时候鱼死网破,谁怕谁。我只怕连累公子和檀香,让他们蒙受冤屈,以傩教的行事,怕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吧。”
狗儿下意识地看了看檀香,终于放弃告密。他似乎很生气,眼里都有了冷意:“丫头,我记住你了。你够狠。”
“你在我眼里也是如此。不光是你,还有傩教,还有今晚的乌合之众,仅仅因为几句胡言乱语,就要残害一个人的性命。”我朝他报以冷笑:“你们口口声声要别人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资格能决定他的死活!生而为人,每个人都在好不容易的活着,凭什么该受你们的编排和践踏!”
狗儿还想说什么,被白端打断:“救回傩鬼不难。”
我刚要欣喜,他云淡风轻道:“只是猫儿,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要什么?”
他感到好笑:“你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腔热血和一副行将就木的身躯。还有心么,心也要给你了啊,我的公子。
“我们做个交易吧。”我说。
白端听后浅笑,同意帮我。
明天就是驱傩之夜,傩女会献祭最后一曲。我唯一可行的机会就是化身傩女,制造混乱,趁机救人。
为此,檀香花了一夜的时间教我傩舞。情况紧急,我又没有姣好的姿态,只求以假乱真,在驱傩之前能蒙混过去。
没想到傩女的舞蹈还挺难,寻常人家的女孩也学了几年才会,饶是我这种运动神经还算不错的人,也不敢保证和真正的傩女有三分相似。
一夜不眠不休,终于在天亮时分初具规模。
驱傩之日。
我站在窗前浑身酸疼,明明困到不行,却怎么也睡不着。只是直勾勾望向傩祠的方向。
狗儿说我入魔了。
正好我买的胭脂水粉到了,檀香让我褪去衣衫,她好绘制傩女的纹身。我抖着手解开腰带,缓缓露出疤痕交错的身体。
明明雪白色的肌肤上,布满着藤蔓滚进肉里的痕迹。
伤势虽然早就好了,这些疤痕却一直跟随着我,还有我的脸,还是这么可怖而丑陋。
檀香叹气,用玉手蘸着红色胭脂料,点在我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后背,她说:“猫儿,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吧。”我想到再也不能跟着公子,便更难受了。
只见一朵朵繁琐的花卉在身上绽开,配合着傩女火红模样的裙子,很是好看。
想给公子看,想告诉他泡桐花的含义,想向他细细描绘我记忆中的叶莫,只是我不能了。
我偷偷溜出屋子时,狗儿目露凶光,我也很厌恶他。我们就像处在两个阵营,他不愿意过来,我不愿意过去。我擦着他的身侧而过,好像风中说了一声“再见”。
我戴着傩面跟随人群混进傩祠。
没想到白端还是罗城城主邀请来的,傩祠的看守也给他几分面子。他没让狗儿跟来,又让檀香等到外面,一个人领我进了最里面的内院。
我看见傩女鲜红的衣摆,刚要偷偷混进去,就被一把拉住。
身子顿在半空实在很难受,我回头问道:“公子还有话要说?”
“小心。”他长身旖旎,嘴角莞尔,分明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样子。他伸手撩拨我头顶的假发,顺着鬓角滑下,缓缓的道:“你要记得之前答应的。你的皮囊和骨肉都是我的了,不要偷偷跟哪个俊俏鬼差跑了,我留着你日后还有用处。”
“公子放心,寻常鬼差不配收我,我只喝你这碗迷魂汤。”
白端松开手,屈指弹我额头:“早去早回吧。”
他还要我?我简直开心到炸裂了。
等白端走后,我躲在傩祠后院,想对路过的傩女下手。
只是她们有气无力的样子,跟我想象的实在不同。别说打晕了,我怕戳根手指头,她们都要嚎啕到昏厥。
我在后院潜伏很久,眼见外面腾升起烟花,知道驱傩时刻马上来临。等到鸣鼓三声后,该轮到这些傩女献舞了。一筹莫展之际,终于听到脚步声,伴有抽泣声,正往我这边走来。
一个傩女哭得梨花带雨,湿了半面的红妆,我趁其不备捂住她的口鼻,将明晃晃的匕首加在她脖子上:“别动。不要出声。把衣服脱了。”
“别、别伤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好像也没力气:“人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别害我。”
“啊?”我不劫色啊。我也没这技术条件啊。
我见她吓得口齿不清,本来就没想对她怎样,只希望她能配合:“只要你听我的。”
怀里的傩女含泪点头,扭捏地脱衣服,摩擦之间,她似乎呆愣一会,好半天说道:“原来你是个姑娘啊。”
“啊?”这都被发现了。
我放下匕首,让她转过身,原来是前两天赠我花灯的傩女。
她也认出我是谁了,没想到再见面是这幅景象,于是压低声音问我:“姑娘为什么在这儿?”
我简短说了假冒傩女的事,想请她帮助。没想到她满口答应,忽而破涕而笑:“我只盼逃离苦海,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就是砸了这个场子,我也只说一个‘好’字。”
“啊?”我还就是来砸场子的。
“我叫宋绫。是城主的女儿。”她娓娓道来:“傩女并不像想象中的高贵,我已经好几天滴水未进了,你看我浑身无力的样子,马上还要被逼着吃一种药丸,吃完药丸才能在驱傩时分跳出最惊艳的舞。不光如此,他们还往火柱里下了药,到时候就算能活下来,也熬不过接下来六天的折磨。这世间根本没有能活下来的傩女。而不能活下来的傩女,都会被视为肮脏,受到大傩神的谴责。家人也丝毫不会伤感,只会为肮脏的傩女感到羞愧。”
这就是献祭的真相,披着华丽的外表,骨子里跟山林野兽有什么两样!
自以为能愚弄昏聩的百姓。
和宋绫换完衣服,锣鼓响起第二声,我慌忙捂着心口走出后院。
一个消瘦的傩女寻来,忍不住抱怨道:“我的二小姐,你刚才去哪儿了?小桃找您半天,还以为你跑了呢。”
“有些疲惫,我去散散心。”我随便打发了她,她对我似乎还有疑惑。
但是第三次鼓声响起了。
临上台前,傩师果然塞了一颗药丸在我嘴里,我假装咽下,后来发现其他人也都在假装。她们沉默不语的肩挨着肩,只等踏上台子的那一刻,才发觉脚下原来是一个烧红的砧板,台下黑压压全是人,这一吓,不巧把药丸给吞了下去。
我看其他人也是如此,只能苦笑,还是太年轻了。
人们的脸被火柱烧得通红。
木台中央由木桶换成三足两耳的鼎,鼎壁刻着大量的文字符号,我心里仿佛有千百只爪子在挠啊挠,大概药起作用了,身子不听使唤的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