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未见,他再也不是能掌握我生死的君家护卫了,但他丝毫没有收敛脾性,闻言便要拔剑刺过来,我伸出两根指头夹住。
恼羞成怒,谁没有似的。我捏碎剑锋,他看得目瞪口呆。
“你怎会……”
他只说几个字,我便好心地把后面接上:“如此帅气?”
是了,我真的很强很帅气。先不说我在扶摇军面前,从无败绩,就说我习得身不缚影,已精进到大成的境界,比起滕歌的千回百转只差一个级别,要认真说起来,他还是从娃娃抓起的,哪像我天赋异禀,进步神速,连师父见了也望之斐然。
就是寿元短了些。
不过能在有限的生命里活出无限的滋味,有什么不好。
“你新主子让你抓处子?”曾经听闻新任君候手段颇多,心性坚毅,谁曾想还挺毒辣的。
君策满脸凝肃,生怕我一个猛子扎进车厢,防备我好像防备深林猛兽,极其不愿意我和新任君侯对上。我将掐死的莽夫扔给他:“人是我杀的,想教训我尽管来,只是不要在我眼皮底下捉处子,这种吃人血馒头的买卖还是少干吧。”
可没等君策开口,车厢便传来带着鼻音的轻笑:“滕少将果然爱民如子,只是不知道海兽饥饿过头,会冲出牢禁四处作乱,引得死伤无数。东夷人也拿它们没办法。海兽杀不尽,饥饿又难免,如果不用少数人的性命,换取大多数人的安宁,换作是滕少将,该怎么做?”
烈焰在我心头怒火翻腾,也就一时,君策觉察到危险,迎面挡下我凝气拍去车厢的一掌,他口鼻中有血花喷溅,直直地摔进车厢,帘子后传来运功疗伤的动静。
“滕少将恼羞成怒,也不必拿阿策动怒。”带着鼻音的声腔冷厉至极,他似乎要撩开车帘,被君策一把止住。
“侯爷不必见她,她乃粗鄙之人,不值得侯爷亲见。”君策心脉被我震断几根,断断续续的声音露出死神临近的疲倦。
新任君候犹豫了一下,松开撩动车帘的手,淡道:“海兽要杀,人也要抓,滕少将请自便。你这边放人,我那边抓人,总要凑齐人数喂饱海兽,才免得更多人生灵涂炭。”
车骑缓慢驶远,像暗夜中潜伏的卧龙巨兽。
我抽出腰间软剑,将这个渔村仅剩的两个处子放了。
阿婆颤颤巍巍端出另一碗汤,笑容慈爱的让我喝下。经过刚才的事,我如同嚼蜡,囫囵吞下后,见两个处子将自己锁起来,不由想到如果是真的,真的因为放了这两个姑娘,而引得海兽冲出禁制,将整个渔村毁于一旦,而我是否还能坚定刚才的选择?
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连夜赶往东夷城,想见识见识这座海港在东夷人手中,能立于何等境地。
东夷城位于巽州离世海旁,三面临海,是在离世海上建的一座城池,居商贸交易的要塞,和其他几座东夷人侵占的城池,形成北斗七星似的阵势。
因每月都要人送来处子,供海兽享用,所以在这种风气下,婚丧嫁娶盛行,家家户户将待字闺中的女儿,想尽各种办法嫁人,一时间闹出很多啼笑皆非又碎人心肠的事。
我正琢磨怎么混进城,城门口竖着一面魔镜,能照出处子之身。
如果夫妻两个,便没人检查,自动放进城。
我想破脑袋,觉得自个缺个知冷暖的男人,于是在附近晃悠,看有没有同样缺老婆的。
晃了几天,快把守城将领晃晕了,他几乎就等着我羊入虎口呢。可巧有个商队经过,见我迫不及待地随便捉人就问可曾婚配,有双手将我揪上马车,只见他一脸冷笑:“就这么恨嫁,嗯?”
嚯,你看这叫什么事啊。
我大义凛然道:“诛杀东夷,舍己为民,才不愧是我。”
车上除了白端,还有师姐肖错,意外的还有初拂灯华。
你们这,来得可真是时候啊……我若有似无的笑。
白端闭上眼,不去看我:“从十送灭一的骨灰回乾州老家,其他人都是死皮赖脸跟来的。”
初拂扑上来:“滕少,你个死鬼,死哪去了,害我为你担心死了。”
灯华瞧见我安然无事后,默默缓了神色。
我避开初拂浓香十足的魔爪,转过头问师姐:“你们怎么也来了?”
“知道你要去东夷城,我等着送你最后一程。”师姐没好气道。
还是肖错实在:“你师姐担心你。”
师姐娇嗔的剜了他一眼,马车一个急刹车,如愿撞进他结实的怀中,弄得肖错手足无措地扶稳她,磕碰间嗅到师姐如兰的气息,渐渐地从额头红到耳根,沉稳木讷的脸上显尽窘态,只是手还是扶着师姐孱如蒲柳的身姿,头微微偏开:“如姑娘当心啊。”
讲真的,要不是师姐平日出手狠准稳,以“墨手丹心”闻名于世,我都快被她期期艾艾的表情骗了,还以为她神经分裂了呢。
别说肖错追妻之路漫漫长,就是师姐诱夫之举也很触不及防。
总之,我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东夷城脚根底下,是为了看你们亲亲我我的吗?
我拨开快黏在一块的两人:“嫌闷就开窗通风,车不稳就抓牢点。”
师姐脸都快抽搐了:“师妹果然很‘贴心’。”最后二字下重音。
我一点都不怀疑,她现在想把我脑袋开瓢,没想到她学会滕歌的雷厉风行,当真一脚将我踹下车,我趔趄几步方站稳,还是白端舍得掀帘看我:“有件事还得同你商议一下。”
“你说你说。”我漫不经心地掸灰,听他怡然开口。
“海兽以处子为食,如果不曾婚配的姑娘想进城,就得通过城门口的显身镜,但若是小夫妻俩,便可畅通无阻。”他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啊。不然我胡乱问人可曾婚配干嘛。
当真恨嫁?
白端薄唇弯弯:“反正你也年老色衰,无人敢娶,我只好委屈委屈,和你扮成小夫妻了。”
“千万别委屈!”我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一口气差点憋在胸腔里无处宣泄。
他继续气定神闲:“你也别自作多情,都是为了驱逐东夷人的权宜之计。”
“我一点也没自作多情。”差点要咬碎牙。
“哦呀?”他似笑非笑:“那你急着拒绝什么,怕对我余情未了?”
我真的,想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好在晃悠悠的马车再次来个急刹车,灯华挡住白端嘲弄的目光:“有人。”
白端微微一笑:“你这剑侍当得可真尽职尽责。”
我拍拍身,见马车前站着白衣女子。
有些人,注定要像白月光般皎洁明亮,让人不忍久看。
她脸上写满憔悴,仿佛很多天没睡个好觉,高挑纤细的身子惹人心疼,她就这样静静地、清冷的看着马车,直到白端眸光一紧,毫不迟疑、毫不停顿地下了车。
时隔数年,面对他二人周遭蔓延出的景致,仍能用“珠联璧合”一词来描绘,此真乃光风霁月,佳偶天成。
白端刚一走近,月娘终于能松懈下来似的,倏然倒在他怀里。
“瑶瑶?”她面色惨白如纸,腰腹还隐隐渗出濡湿的血。她在他耳畔淡淡说了一句,便让白端眸间迸发骇人的光:“你放心,我不会不管。”
“月姑娘受伤了?伤势如何?”师姐和肖错陆续下车。
这些年月娘暗中庇护离州,从没真刀真枪地动过手,离州也是心存感激的。
师姐给月娘把了脉,神色错愕地看着白端,白端知晓她要说什么,倏尔点点头,师姐眸光晃动不平,心痛的朝我望来。我吃瓜吃得正欢畅,募地被这百感交集的一眼,弄得心绪难平:“看我干嘛。”
白端没空回头瞧我,更不会向我解释。也许在这时这刻,他怀里的女子才是他的天地。
师姐走来,犹豫着开口:“月娘丢了半条命,我虽医术精湛,但也需要你的血助她恢复根基。”
我怔楞片刻,白端投来担忧的目光,大概怕我不肯给。
其实不用弄得如此紧张,我抽出腰间软剑,利落的朝自己划了一剑,用小瓶子装了血递给师姐:“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六出公子能同意做个交易,那这瓶血我就拱手奉上了。”
师姐无奈地给白端递个眼神,她自家师妹如何狡黠,她还是了解的。
“什么交易?”白端问。
我竖起三根手指,笑眯眯道:“三个条件。”
师姐剜了我一眼:“三个?真是不亏本哈。”
“那是自然。”初拂不忘吐槽:“我家滕少,那是相当的老奸巨猾,狼心狗肺!”
灯华剜了他一眼。
白端抱着月娘,淡道:“你说。”
“一是助我驱逐东夷人,完成回王的交代。”
“好。”
“二是助我查出东夷天君的真相,我要让他为慵眠血债血偿。”
“好。”
“三是此事过后,你我两不相欠,惟愿各自两宽,永不相见。”
他眸中倏然降下大雾,微微颤动。
“你再说一遍。”
“一是……”
“最后一句。”仿似有诛心的疼,在蔓延。
我立即微笑:“各自两宽,永不相见。公子……放手吧。”
放手吧,这荒唐的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