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这么算计别人,我讨厌算计来算计去,可见天意,终究避免不了成为讨厌的人。
回王眼下暂时按捺住杀我的意思,只是将我提溜到放置宸妃画像的寝宫。我见四周依然冷清荒凉,自上次来过之后,这里又恢复到无人问津的状态,那回王领我过来是什么意思?
不会单纯的让我陪着故地重游吧,只因我这张脸和宸妃极为相似?
哪知回王像是心中开了天眼似的道:“你和阿月确实很像。”
我正奇怪倾回的人怎么都擅长读心术,那边回王又缓慢开口:“有什么话都写在脸上,张扬又惹眼。”
我:“……”
这真是,解答了困扰几年的谜题。
“待会儿你躲到屏风后面,像上次一样便可。”回王突兀的道。
“王上怎么知道上次……”问到一半,便被回王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与此同时,听到庭院响起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深的是燕小司,浅的不知道是谁了。
见我迟迟不肯挪动,回王朝我屁股补了一脚:“滚到后面去。”
我刚走到屏风后,此时燕小司推开门,他身后站着回良澈。
自龙山之事后,回良澈恨透了我,称我罪大恶极,毁坏圣地,放出毒物,是世间最恶毒的大魔头。我却听得惭愧,越是恶意的编排,越显得我不可小觑。
可惜不能冲出去同他打上一架,说清楚当夜闹出的麻烦事。
回良澈不明白回王为何在冷宫召见,只是恭敬地俯首道:“父王莫要犯愁,儿臣早有准备。早在出事之前,就带走了一副长生药。”
“哦?”回王沉敛的目光扬出喜色。要不是刚才他笑着杀我,我差点也被他的神色所骗。
这只老狐狸肯定没安好心。
可惜回良澈不知大祸将至,仍满心以为自己拙劣的把戏能骗到故作昏聩的回王,他托着做工精巧的盒子,呈到回王眼前,见回王果然露出欣喜的神色,便胜券在握的打开盒子,现出散发香气的紫色药丸。
“恭喜父王。”
他本就温吞沉默,不善言辞,憋红了脸就吐出这几个字。
回王捏起紫色药丸,脸上的欣喜化成欣慰,直夸他“好儿子”。
此时的回良澈沉浸在父慈子孝的场面,也许他内心对此不屑一顾,但猛地听见这一句话,仍免不了眼眶微微泛红。从我的视线中看去,只能瞧见他攥紧拳头,仿佛下定很大的决心才收起哽咽的喉咙,又恢复到温吞沉静的老样子:“父王高兴就好。”
“长生药已经大功告成……”回王终于露出算计:“可孤不想一人独活。若长生药能让人千岁,孤愿分出五百岁给最爱的莲妃,陪孤度过漫漫岁月。”
回良澈显然没想到回王会这么说,猛地瞪大双眼:“父王!”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浑身颤抖。
回王将“长生药”掰成两瓣,命燕小司将其中一瓣送给莲妃。
“孤要同她生生世世不再分离。”
他说这话的时候,略有动情的看向宸妃的画像,可能他也曾对她说过这番话,只是现在,一个红颜白骨,一个嶙峋老人,偌大的誓言放在生与死面前,都成了空谈。
然而这话落在回良澈的耳朵上,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捧稻草。回王原本指望他会呆呆的接受命运,从此断了私情与念想,做回他的“老实儿子”。
那些因感情触发的痛与痒,都会随着莲妃的死落下帷幕。
而回王叫回良澈前来,不过想叫他看清命数,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澈儿,你背地里对东夷战场和龙山行宫做的一切,孤都能原谅,只要你肯做回孤的好儿子。孤可以……你!你要做什么!快放下!”回王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和影卫同时出手,也没能阻止回良澈夺去回王手里的半块药丸。他一仰头,便吞进了肚子里。
倏然间,空气凝滞,周遭一片死寂。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枚长生药是货真价实的“催命符”。
回良澈和天罗王是研究了所谓的长生药,先不提方法可行与否,便是那最后的药引——阴童心肝,早就泡岩浆里不知煮熟多少回了。
回良澈献给回王“长生药”是弑君,回王将半块药丸赐给莲妃是给回良澈断情,而回良澈自吞了另外半块属实是殉情。
这一来二去,唯一清晰的,再不遏制,毒气就要在回良澈的额头凝结成型了。
已经从眉心的位置呈树根状蔓延整张脸上。
“澈儿!”回王想要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打落关怀的臂弯。
毒气在他身体里流转的越发顺畅与快速,我眉目一沉,掌心发出温热的气息,与他额头的毒气摩擦碰撞,感受到毒气蛮横的涌动,一点点侵蚀回良澈的五感。
不同于申城的试验品,这枚蛊毒已经趋于成型,所以毒气蹿得很快,中蛊的样子也比较吓人。
不稍片刻,回良澈就在我怀中张了白眼,脖颈发出齿轮般“咔嗒咔嗒”的动静,我的内力止不住毒气流窜,渐渐败下仗势。
“他怎么样了?”回王问道。
我道:“他一心求死,还请回王召回燕统领,收回成命。”
“快!让燕小司回来!”回王命影卫去办。
我对回良澈道:“你听到没有,莲妃不用吃药了。”
我一开口,他便反应过来,呢喃低语:“那就好……”
“毒气还没流窜至心口,我在帮你疏散,你自己也要抵抗啊。”
他却摇摇头,喊了我的名字:“叶扶。”
回王呵道:“别说话!孤不许你死!”
我没管言语混乱的回王,边疏散边问:“什么事?”
“东夷和行宫的事,都是我的干。”回良澈每说几个字,就咳上一口血:“你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不知道九哥这么重视你。当我拿北寒弓给他时,我告诉他,不要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随便送给一枚棋子。我是多么的愚蠢,以为他会像幼年一样,摸我的头,表扬我。我从未见过九哥如此惊慌。他在我的世界里,向来是天与云,海与山,是不可企及和无所不能。可他那会儿,甚至忘了痛责我,就这么从我的全世界路过,奔向有你在的死路。”
他笑得凄凉,“父王说的不错,我是个给人家做儿子的料,小时候我就缠着宸妃和九哥。现在我心爱的女人,也成了父王的妃子……”
回王闻言,气急败坏的踢了他一脚:“你们几个兄弟,早晚都得死在女人的手里。老四这样,你这样,连端儿也不例外。孤怎么生了你们这些没出息的东西,想死是吧?想死赶紧死!”
我发觉,老狐狸真喜欢踢人呐。也不知道谁给他惯的毛病。儿子都快送命了,他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我让回良澈别张口,继续引导毒气:“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活下去才有希望。”
说是这么说,但我完全没把握能救下回良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