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夫君只是台院侍御史,就算奏文递上,也得要等太后召集政事堂诸相商议,又有什么作用?”
“那我便效温峤,去宫门敲登闻鼓,倘若太后与政事堂仍然不闻不问,我也一头撞死在宫门外!”邵广红了眼,用力挣开了韦缃,像头发怒的斗牛一般张着鼻孔就往外冲。
哪知门房却没有备好马,被委以重任的小厮瞪着一双无助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禀报:“真是怪事,鞍鞯寻不到,竟然连辔头也损断。”
邵广:……
韦缃也一路追到前院,终于又拉住了邵广:“夫君再听妾身一句,事以至此,即便江、洪二州请奏这时抵呈,太后亦必然会慎重决断,又怎会如此轻率批允斩决……”
她一番长篇大论尚未说完,却见邵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竟然落下泪来,韦缃立时怔住,虽然成婚不久,丈夫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情,往常并不如何与她交心,也从不曾提起过往那些坎坷艰难,但韦缃还是察觉出邵广骨子里坚韧刚毅的秉性,想他重前因为家境贫寒,千里迢迢赴考又屡试不第,遭遇多少冷眼嘲笑,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挫折便怨天尤人自暴自弃,两次身陷生死攸关,也从来没有惶恐失措,这个表面儒雅却铁骨铮铮的男子,今日却在她与好些仆妇面前为了无亲无故之人落泪。
韦缃虽然不能理解邵广心中这时的悔愧难当,却震惊于那把誓不轻掸的男儿泪,多少劝言都说不出口了,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都没清醒在说什么话:“博容,你先冷静一下,我知道你是担心数千无辜性命,可也不能冲动行事……不需博容去击登闻鼓,且待妾身递帖求见,妾身答应博容,必将这封奏劾亲手转递太后,亦会劝谏太后早作决断。”
一个是怆然涕下,一个是情真意切,邵御史这所宅邸的大门里正且上演“执手泪眼”,将一应仆妇看得目瞪口呆,敞开的大门外头,又传来一句戏谑:“哟,贤伉俪新婚燕尔浓情蜜意,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呀。”
正是贺湛刚好赶到,说完这话才踏鞍下马,瞅着两人笑得春光明媚又妙趣横生。
纵然是悲愤填膺的邵广也顿时觉得尴尬不已,韦缃更是羞红了脸,但总不能等着满面泪痕的丈夫寒喧礼见吧,上前嗔怪道:“堂堂起居舍人,怎么学那些无赖听起墙角来?”笑着将人迎了进来。
“阿嫂可不要冤枉小弟,哪里敢听御史墙角?今日旬假,是想邀约博容兄去酒肆一聚。”贺湛不怀好意地睨了邵广一眼,继续打趣道:“阿嫂早前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瞧把博容兄给感动得!”
“你就莫再添乱了。”韦缃瞪了贺湛一眼,因着贺湛是韦元平的心腹,两人倒也不算生疏,韦缃便交待道:“邵郎正为江、洪二州之事忧急,十四郎正好替我劝解一下他。”
这下终于是放心让邵广出门了,韦缃还是相当信任贺湛有那口才,暂且劝服丈夫稍安勿躁。
于是邵广便跟着贺湛到了一家酒肆,才一落座就连饮几大碗酒,眼泪没有再掉,眼睛却依然通红,张口就是一句话:“十一娘可在上清观?我这便去向她请罪,都怪我鲁莽,否则温峤等人……”
他心中堵得难受,提到温峤二字更觉连嗓子眼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扼掐得生痛,急喘着再说不出话来,拳头一下下地擂在食案上。
这情状,让贺湛还怎么说得出责备的话,也只有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