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徐修能遇见的是否明君圣主,都不可能成为秉公任直之臣,至多不为大奸大恶,韦太后执政,徐修能乃侫臣,换贺烨执政,他干起坏事来无非更加小心翼翼罢了,绝无可能痛改前非。
贺烨就算不会被徐修能的谗言迷惑,推行谬政,但若纵容他位高权重,难保徐修能不会暗中作恶,有违贺烨匡复盛世的初衷。
“伊伊竟对徐修能如此鄙恶?我知道他那时为了取信韦太后,进过不少谗言,但至少荐举姜导镇守潼关,不得不说的确有利于驱逐突厥、收复长安。”贺烨睁开眼,他是当真有些疑惑十一娘与贺湛,为何对徐修能如此抵触。
“圣上知否,徐修能是何时起意见风使舵?”却并不待贺烨回应,十一娘直接揭开谜底:“太后决意共治议和时,徐修能便察觉不妙,在谋退路了,但他明知陷害污杀十万岭南义军,会致使甘州失守,突厥长驱直入,仍然助纣为虐,认为他行此一事,是为圣上扫清内患,故而不顾十四兄阻拦警告,造成十万义军死于污篾,用心何等奸毒险恶?圣上利用他归利用,倘若日后予以器重,岂不成了默许韦太后一众党徒,冤杀忠良义士之罪?圣上难道就从未想过,要为怀恩王正名,还岭南十万义军公允?”
如果连贺珝、岭南义军都只能背负逆臣冤屈,那么为裴郑二族翻案,便更加没有可能了。
诚然,急公会一度为对抗朝廷的匪逆,纵然是贺烨,也不会纵容其存在壮大、逍遥法外,但贺珝当初为了对抗突厥,主动投降,将逆勇编入边军,一度为守甘州,奋勇杀敌,韦太后已经宽赦贺珝之罪,却相信突厥所谓的修好,为了铲除贺珅软禁贺洱,言而无信污杀十万义军,处死贺珝,以为永绝后患。
十万义士死不瞑目,倘若这样的冤屈都不能说服贺烨彻察,那么尸骨已寒的裴郑二族,对贺烨毫无助益甚至还算仇怨的旧臣,冤屈与否,就更加不能打动这颗帝王心了。
林昔若为铺垫,那么为贺珝及十万义勇平冤就是进一步试探!
至于徐修能,他可是害杀十万义勇的帮凶,是执行阴谋的刽子手。
贺烨对他的态度,又怎不重要呢?所以贺湛才会与天子据理力争,但看来并没能说服天子干脆弃用徐修能,故而十一娘要继续实行“枕边风”政策。
“怀恩王,我的确对他十分钦佩。”贺烨良久才说道:“若我与他异境而处,应当做不到他这般无私,为了华夏之治,为了千万国民,为了出生入死之盟军义勇,甘入囹圄,自缚手臂,如此大义,的确不应背负冤屈,但为怀恩王及十万义士正名,眼下未到时机。”
“是,突厥不灭,边疆不得安宁,而要灭突厥,养兵戍边,又离不开财政支持,所以税制改革才是关键,但圣上是否一定要用徐修能呢,是否除了徐修能,其余人便不能达到目的?我以为,起用徐修能对于变法固然事半功倍,但从长远着眼,却是弊大于利。”
任用徐修能变法,待大功告成,当然要论功行赏,可如果贺烨决定彻察贺珝一案,徐修能做为帮凶,该当死罪,这就无异于先将徐修能捧上高位,再一脚把他踩入尘埃,徐修能固然是罪有应得,但明知徐修能乃冤杀忠良主犯,却仍要予以重用的帝王,当然也要承受翻脸无情、过河拆桥的物议,就算贺烨不在意虚名,但对于官制改革而言,到底会造成诽患,最稳当的办法,当然还是一直冷落,清算时才能理直气壮,不落口实。
“不用徐修能,那么用谁,又要仔细斟酌了。”贺烨眉心紧蹙,再无睡意,于是干脆翻身坐起:“我得去紫宸殿,贺澄台负气扬长而去,好在绚之今日宿留宫内,他虽不掌吏部,对朝堂人事也极熟谙,我先与绚之商议,看还有没有其余人选。”
皇帝陛下雷厉风行,披了件袍子就想往外跑,十一娘连忙唤住,亲手替他着装束带。
可怜的是迟儿,一觉睡醒,仍未见着父亲大人,沮丧得连早膳都吃得没精打彩,好在皇帝陛下虽然忙碌,这回还没有把许诺彻底抛之脑后,下昼时特意抽出了一个时辰,考较儿子的骑术,还亲自演示了番百步穿杨,鼓励皇长子继续用功,傍晚归来蓬莱殿,丢下碗箸便倒头大睡——天子纵然是铁打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了连日以来几乎不眠不休了。
十一娘看着睡得人事不省的男子,轻轻放下锦帐,虽说她还没有确定贺烨是否找到人选替代徐修能,但就看他昨晚迫不及待去寻陆离商量的劲头,应当已经改变决意了。
这是她所希望的,但不知为何,却觉心情沉重,莫名的不安像暴雨将至前的阴云,将她笼罩其中,让她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