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骑兵的到来,破坏了很多事。在一处偏僻地院落里,有关夜晚民变的情报,流水价向这里汇总过来。这些人手上并不缺乏人手,进城的百姓里,有很多是其耳目臂助,但是缺乏官方渠道,了解情报的手段主要是靠问和经历,难免就存在诸多不实之处,于细节数据也拿不到。
好在这个时候官府的行政效率也极差,按照他们想来,自己拿不到的数据,官府也拿不到,于是便释然了。担任首领的女子翻阅着手下呈递上的情报,微微摇头道:“飞龙那些人,就是群糊不上墙的烂泥。除了杀人放火找女人,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昨天让他们去搞破坏,结果搞到一半,就想着去搞女人,蠢!如果把人杀了,再去另一个地方杀人,官府要对付他们,就没那么容易。而且杀了那个什么唐水,会让捕快变得愤怒,而愤怒会让他们失去理智,之后他们对难民的手法也会强硬。这样积累下的仇恨,我们再让难民起事,就容易多了。可惜,被这群蠢货给破坏了。”
另一人道:“主要还是那些胡骑来的太快,本来我们想趁夜去搞一番大的,这样本地人与流民之间的矛盾就会加深。将来再让他们乱起来,就容易得多。可是流民总归还是胆子不够大,只看到那些大马就吓的不敢乱动,乖乖退回自己的住地,好几个兄弟差点被捉。这个安定邦真没用,明明说要拖延胡骑手脚的,结果只会说不会做,到了需要他的时候,就搞的一塌糊涂。”
“这也不能全怪他,实在是没想到阿史那永忠与柳长安交情这么好,居然为了他可以命令士兵倍道行军,先行进城。安定邦现在还不想造反,就只能搞些小手段,在粮草上想想办法。可是阿史那必然是集中了一部分人的粮食给这些士兵做行粮让他们开拔,这些胡人又惯于忍饥比我们的兵要好,能够急行军也就不足为怪了。”
“有这些人在,我们再想行动,怕是就不容易了。老百姓看到那些胡人,就先没了一半胆量,哪还敢再闹。”
女子冷笑道:“那也未必,他们是胡人,这就是最大的短处。你们这几天,找一些飞龙那样的人,给他们找女人,弄死以后扔到外面。再留下点痕迹,让人们认定是胡骑做的。那些胡人形象就是这样,说他们做的,肯定没人怀疑,接着就让百姓去闹。胡人必然要杀人,这样,双方的仇恨就会加深。老百姓虽然怕胡人,可是当他们的怒超过一定极限时,这种情绪就会取代怕,到时候就算是胡人骑兵,也敢杀给你看。”
她停了停又道:“其实眼下就是个机会。昨天死了那么多人,官府肯定要处理尸体。不管是本地人也好,外来人也好,这些尸体的处理就是个大问题。他如果不管呢,那这城池一准变成个死城。如果他管……一样有个乐子。还有,罪犯的处置,这个同样也是问题。那些衙役都是敲竹杠的好手,到时候要拿这事发财,我们就可以让百姓起来跟他们闹。不管是兵也好还是衙役也好,虽然在老百姓面前横,可是老百姓真要发起怒来,最早害怕的还是他们。走,跟我看热闹去。”
天光大亮,骚动已经结束,苦水巷的火也已经熄灭了。那些草原骑兵都是征战冲杀的健将,更善于放火而非救火,所以这火与其说是被他们救灭的,不如说是被老百姓自己扑灭的更恰当。
飞龙这些人虽然厉害,但也不可能杀掉所有人,只是突然发动袭击,把负责巡逻的青壮及泼皮打杀了不少,然后靠着悍勇一路突过去,沿途看到年轻顺眼的女人就顺手掳了去,接着便开始放火。
等到他们离开县城的时候,苦水巷的百姓已经起来,虽然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但为了保卫自己住家而努力的时候,倒也是众志成城。经过半夜的忙和,火总算灭掉,黑色的烟柱直冲云霄,断壁残垣随处可见。遭受回禄的不幸者不顾余烬的燃烧及烫伤危险,发疯般刨着废墟,努力寻找着财产或是亲人。
有人在大火中失去了家属,有人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财富,坐在那里绝望地放声大哭。还有那些被打杀的人,他们的家属则围着尸体痛哭不止,丢失女眷的人家,则在四下绝望地大呼小叫,即使明知道多半无幸,还是希望能找到人。
这里的人比之京城,于死亡的接受能力更强一些,险恶的生存环境,让人的生命变得脆弱易逝。大多数人已经学会了接受死亡这个事实,他们会哭一顿,然后就想办法把尸体埋起来,接着迎接属于自己的生活,生于贫地,就是这个下场。
芦席、薄木板,他们找着一切可以找的东西试图收尸,找人者继续在火场搜寻,而另外一些人则开始警惕看着四周。毕竟现在一片大乱,听说昨天晚上还有外来人袭击本地人的事件发生,好在官府及时弹压,才没让事情闹大。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如果不能团结,下一次这种事可能就要落到自己头上。
一些人悄悄地传着小话,说着秘辛。比如唐水被捉去了,听说已经被飞龙那群人轮了,人变得疯疯癫癫,一个女孩子当捕快,很容易就是这个下场。飞龙那些人又被衙门杀光,据说也是因为给她报仇,所以出手格外狠,连胡兵都请动了,可见之前传说唐水和县太爷姘上并非虚言。
又有人说,衙门里实际会有人出面当冤大头接盘,毕竟女捕快是县令搞出来的事,如果出了事没人管,不是损县令的面子?但是不管她是死是活,既然这场火是因她而起,她是不是要做出赔偿?
苦水巷的人就是这么现实,平日里乡亲归乡亲,街坊归街坊,该算的帐目不能马虎。就在这时,一阵靴声伴随着大车的声音传来,随后就看到那个本该疯掉的唐水,身穿一身崭新公服,笑靥如花的站在一个男子身旁。而在男子另一边,则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有人认识正是城里小有名气的女郎中张青。而这个男子,正是上次来过的那位柳师爷。
在他们身后,十几个男性公人外加二十几名士兵,推着几部手推大车过来。百姓们对于唐水的模样先是有些好奇,但随后又释然,认定是柳长安当了这个冤大头,而唐水因祸得福,能嫁给个京城书生,倒是走了好运。人们的注意力,随即就从唐水的遭遇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位柳公子既然来自京城,必然多金,这笔补偿金,应该不会少吧?
就在众人怀有这种美好憧憬地当口,却见人群一分,几个身上穿的严密紧实地防护服,手戴鹿皮手套的人已经走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尸体向手推车上放。这时人们才醒悟,他们不是来赔偿,只是来抢尸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