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兵荒马乱的乱世,于封建王朝的生产力限制下,从来不缺少挣扎于死亡线边缘的贫民。而晋州的情形,在天下这个大范围里看,也是偏于糟糕行列的。
晋州土地贫瘠,即便是伺候庄稼的好手,一年肉袒深耕,所得粮食也未必能养活自己。何况在晋州这片土地上,想要安心种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地处边疆,烽烟不绝,不管西戎人的马刀,还是流贼的弓箭,都能夺去一个安分的庄稼人一年希望和他们的妻女性命。往往辛苦半年,正待收割时,一轮兵火天灾,就让人所有的努力化为东流。
安家几代经营晋州,固然没有在西戎人手上吃亏,但是这几代人注重于军事而非民生,立志于把晋州打造成一座大军营。对于青壮年的安排基本都是投军,而不想让他们在地里耕作。在这种思想引导下,对于晋州的农商业并不关心更无支持,于是地方的民生,就越发恶化下去。
当农民发现自己用尽气力也无法生活下去,乃至连安心耕作都变成某种奢求时,不得不放下锄头拿起刀,为了一丝生机而拼搏。虽然环境不像西南那般险恶,但也不能和腹里地区乃至东南富庶之地那种繁华世界相比。晋州的绿林乃至武林,规则和人情就和那些太平世界不一样。这里想要求生艰难,人也就变得好斗,一言不和拔刀相向,一两句口角演变成大规模仇杀的事都很常见。
在这种险恶的环境里,人心多变得残忍暴虐,相对于安定的生活,更期待暴力与撕杀。因为只有让天下乱起来,他们这些拿刀的武人,才有可能获得好的生活。也正是这种生活态度,导致他们天生疏远官府,亲近绿林人。加之安定邦实施高压正策,对于武人动辄打杀视同寇仇,也让晋州本土的武林人对其多半没有好感。
自赵天霸起事以来,各地的绿林人或是武林高手,不乏前去投奔的。至于投奔过去怎么样,能否得到想要的生活,于这些人而言,便是另一回事。他们在意的只是一个机会,或者一个可以肆意破坏,不用担心后果的舞台而已。
由于助天军还是强盗作风,加上安定邦实施封锁政策,一般商队不会去那里贸易。各地通往助天军地盘的大小道路上,出现的不是流民,就是卖私货的商队和走暗镖的镖师。他们的气色不算多好,身上衣服大多又脏又破,眼神也极凶悍,看上去就带着杀气,让人不愿接近。
这些人和官军大多打过招呼交了买路钱,或是手眼通天可以拿到一份手令通过封锁。实在穷的没办法,就只能铤而走险,从山间人迹罕至的小路通过。
瘟疫由于只在平原一带闹的严重,其他地区的情形好得多。到了现在,该死的人死的七七八八,活着的大多可以确认没病,安全性反倒比之前高了许多。那些来自外府的江湖人气色虽然不好,但是身体素质还比较出色。武人体魄强健,再加上带些药物,也就不怕瘟疫的威胁,在这条路上,真正可怕的其实还是人。
群山环抱之中,一处无名的小村庄。
这里的居民都是躲避安定邦手下税务官,而逃到山里避难的,久而久居,就成了村落。人口不多,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百十口人。由于山里有一条通向连山的路,一些走私的商队就喜欢从这里路过,村子靠着提供酒食偶尔做些无本生意,生计倒也过的去。
村子里只有一家小酒馆,规模有限,布置也极简陋。十几个一看就知不是善类的江湖人,占据了酒馆大半位置。这种所谓的酒馆,往往自身也是黑店,遇到落单客商,店主就会变身强盗杀人越货。包括店里卖的肉食,也无法追究其来源,只能含糊着吃下。
不过今天店主人显然没有动手袭击的打算,人变的格外客气,就连招待的酒食,都不惜用了最好的那一部分,所求的只是一会打斗起来时,不要波及到自身,至于这店就随它去了。
这些江湖人的目标,乃是在角落里独自用饭的女子。这女子一身雪色衣裙,上面虽然落了不少污垢,但依旧不掩其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一望可知,绝非晋州的产物。虽然晋州也出绸缎,但是没有这么精细的丝,更没有这般高超的织工,即使曾经有过,现在也不存在了。
女子头上很懂江湖规矩,孤身女子上路不露真实面目,头上戴着帷笠,长长的覆面纱遮挡住容颜,就连吃喝时,也只撩开一道缝而已,不让人看到她的脸。可是她只能遮住脸,不能挡住手。那纤纤素手白胜美玉,嫩若水葱,只看着这双手,那人近中年的店主就不止一次泛起少年人的冲动,几乎想要不管一切的做一票。只冲这双手,就值得自己拼命!
最终他还是理性的选择了放弃,原因也很简单,美人再好,也得有命才能享受。虽然看不出女子武功深浅,但是穿这样一身衣服孤身上路,身边没有护卫,还能活到这小店里,就证明其一定有着过人之能。倒不是说这样的人不会被擒被骑,只是说自己不具备吃下她的实力。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店老板这样的理性,另一群过路的江湖人也注意到了这双手,随即就注意到了这个人。这些人为首的是个光头大汉,既高且壮,满面横肉,手边放着的兵器也是一柄极为扎眼的狼牙棒。从人带兵器,都透着一股嚣张气息。这种人村子里见的也多了,要么是真的有料,要么就是井底之蛙,在家乡横行惯了,不知道天下有多少高手,一般而言走这一趟,就没了下趟。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看着身体强壮又一身杀气,小小村庄是惹不起的,只能旁观。
这些人对女子形成了包围态势,但似乎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暂时没有动手。女子对于这些大汉那火辣的目光直如未觉,依旧自顾吃喝。她吃东西的速度很慢,姿态也很优雅,更让店主确信,这个女人出身不凡。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下还在僵持,就在店老板祈祷着这些人离开村子再动手时,猛然间一阵马蹄声传来,随即,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老板,来五斤干粮,一碗热汤,再来些熟食,奴家饿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