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没别的, 来了会拿点自家种的蔬菜、母鸡下的鸡蛋等,态度很好,言语间不觉流露出对她的羡慕之情。
这日, 张翠花带着一篮土鸡蛋并一提新鲜蔬菜,敲响了徐春霞家的门。徐春霞搁下碗,小儿子方嘉熙快她一步去开门。徐春霞在后头提醒他“慢点跑,别摔着”,心里暗暗纳闷,这么晚了还会有谁过来。
开了门,看见是前街的翠花婶子,这些年对她帮助良多,客客气气将人请进屋,“婶子,您来就是了,咋还带着这些东西了?”
她也听说张翠花这些日子过得不甚好,她在书局做事,比以前好许多了,再接人的东西颇有点过意不去。
张翠花把东西一搁,干枯的手瞬时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春霞啊,你觉着翠花婶子对你如何?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徐春霞登时有点慌,忙问:“婶子你这是咋了,别哭了。您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呢,您咋突然问起这个事?前些日子,我叫小熙给您送去的银钱和吃食,您可收着了?”
张翠花连连点头,“收到了收到了,春霞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原本婶子不该收你这些东西的,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才……”
徐春霞回握她的手,安慰她:“婶子您看您说的,当年方达山山上遇险,就是你们大柱给背回来的。后来我们娘仨日子过不去,也是您带着大柱接济我们的,连小胜念书的束脩也是您跟着凑的。我给您的银钱,您收着就行。钱能还清,我欠您的情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张翠花抬手胡乱抹了把泪,道:“我原也是念着咱俩家祖辈上的交情,没想让你还。”
徐春霞打断她:“这哪能呢?虽说以前还您一些,到底日子不宽裕,现下有了银钱再攥在手里不给您,这不合适。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哎,春霞。”张翠花道,“婶子这回上门,实在是没脸开口。要不是真过不下去,我不至于舔着老脸来。”
“婶子你快别哭,坐下好好说说,到底是咋了。二柱向来最孝敬您,难道是惹您生气了?”
张翠花摇着头,哭了半晌,方才娓娓道来。
原是她的儿子二柱,因着有次上山落下了个腿跛的毛病,天冷下雨就疼。这也是他家为啥日子越过越差的原因,前两年又为了给二柱娶媳妇,好不容易说了个隔壁村的姑娘,那姑娘长着黑壮老实,看着是个能过日子的。
奈何她家还有两个弟弟,说亲可以,但得拿高额的聘礼。好不容易凑了聘礼,娶了媳妇进门,原倒是能好好过日子,没想到媳妇进门才是正经败家的开始。
她先开始还行,家务活也能干着一些,后来双手一撂挑子啥都不管,见天儿的在家嗑瓜子唠嗑,不务正业。后来,还去赌钱,被抓回来几次,言道是不赌了不赌了,结果这几日的功夫,又跟着人跑了。
二柱自大身体不甚好了之后,情绪就不大爽快。再来这么一遭,更是自暴自弃,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一副将将要去的模样。
“春霞,你说说这日子还叫人怎么过啊。”
张翠花拍着大腿直哭。
“我这回就是想来求求你,都说你谋了个好差事,在东家面前还挺得脸的,婶子我舔着脸来求求你,看能不能让二柱也跟着你干啊。随便给他个差事,让他出出门,总好过窝在家里啊。我就他一个儿子,他不疼我心里难受,总不能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吧,且没给他老李家留个后,到了九泉之下,我哪有脸见他爹啊。”
“哎,婶子。”徐春霞有点为难,但这是曾真心帮助过她的人,她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干巴巴道:“总有办法的,二柱他会没事的。”
张翠花愣了愣,仓皇流着泪道:“春霞,你帮帮婶子好不好?婶子也不求一定能行,你帮着问问,行不行?好歹叫二柱能有个盼头啊。”
“婶子,您快别这样。那我去问问东家吧,真的不一定能。不过,您再跟我说说二柱能干啥,我去找东家说的时候也能好好描画。”
“好好好。”
他们直说到了深夜,张翠花方才颤巍巍离开徐春霞家。她不放心,带着小儿子来送她至家门口,方才折返回去。
翌日,她趁着温知著得空,为难地开口,提及此事。村里其他人说的帮衬,她都拒绝了,唯独翠花婶子家,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实在无法。
好在,温知著没有生气,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她自觉哪个部门能适合他。徐春霞综合了下二柱的条件,好像只有放在印制室比较合适,但印制室有一个不大识字的刘桂花了,再招一个大字不识的二柱,似乎不太可能。
她硬着头皮说出所想,温知著只道:“那就叫他试试吧,让他接桂花的班,以后桂花负责装订,我会交代下去的。”
徐春霞挺意外的,“东家,您同意了?”
温知著做事一丝不苟,要求甚至会有些苛刻,偶尔训起亲弟弟都不在话下,原以为她不过是全个人情,她定不会同意的。
温知著挑挑眉:“试试是可以的,但具体能否留下来也要看他自己。咱们书局现在有两个月试用期,干得好了方才能留下,所以给个机会倒也无妨。”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徐春霞忙不迭鞠躬。
这个事一办成,她当日下了工就去了张翠花家,告诉了张翠花和二柱。二柱窝在屋里,一脸灰败。听着徐春霞的话,不敢置信,“你们东家会要我这种废人?”
“二柱,别说废人不废人的,只要活着喘口气、能干活,就不是废人。你好好干,东家是有试用期的,全看你自己干得如何了。”
二柱一听所谓的试用期,登时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徐春霞见他如此,也没恼,接着说:“跟你说,我们那儿原本有个大字不识的人,东家原是不想要的,她硬求着东家留下她,平日里有事研磨做工,无事就跟着那些人后头学认字。你这回就是接人家的班,人家升了职了。她还是个女人,你觉着自己连个女人都比不上吗?所以,没啥可丧气的,只要自己想干肯干,你就有机会。”
她没多待,交代完这个事之后就回了自己家。第二日,二柱跟着徐春霞去了大印书局上班一事就在村里传开了。一时间,有人羡慕的,有人嫉妒的,也有人暗地里编排说算话的,干什么的都有。
徐春霞因着整日在外头,这些闲话倒也少进她耳,很少影响工作。她现在能做工赚钱,养活两个儿子,赚的工钱供他们读书绰绰有余,是以小儿子也被送到了村里的学堂,跟着夫子学读书。而大儿子这回,也成功考入了南山学院,去那里就读。
等到她休息的时候,居然有不少媒人来他们家,要给她大儿子说亲事。要说,以前她也着急,但现在儿子读书正好,她又能赚钱,倒是不太急了。因为老大说了,明年想试试会试,不管行不行,先试试水。
她挺支持的,决心书馆出了会试书就给他买上一套。而小儿子也用上了书馆里的县试教材。是以,她把媒人们都拒了,只言不着急,想让儿子多读些书。
媒人表面笑呵呵,心里看不起。
因此,在有人托她们说媒的时候,她们就语气颇酸道:“人家等着当状元的娘呢,看不上咱们这些小门小户了,何必上去讨嫌啊。”
一来二去,那些想给她大儿子说亲的心思就散了。不给她大儿子说亲,有人却是将主意打到她身上。
本来,她一寡妇带着俩儿子,任谁也不愿喜当爹,肯定是不愿的。但现在不一样的,她的差事是十里八乡都艳羡的,人能赚钱,有个儿子将来说不定能拿个功名,喜当爹也是当举人的爹,自然有人就动了心思。
于是,徐春霞再次在家休息的时候,之前不怎么上门的媒人,再次上门。这回,是给她说亲的。
“给我说亲?何大娘您别开玩笑了,我这半老徐娘,您给我说什么亲啊?哪会儿有人看上我啊。”
何大娘一听这个话头,没有直接拒绝,那就意味着有谱,便将那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