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控制室的电脑里,当年我们那一批工友,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一个。小王是新人,我正想你若还不来,就把你爸爸的事转告给他,等哪天我走了,还有人知道这事,没想到你就来了,天意啊!”老张恢复了一些体力,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回控制室,你们不能在这里呆久的。”
三个人原路返回,再次穿过迷宫一样的地下通道。因为时间有限,秦舞就边走边问,尽可能地向老张多了解一些核废墟的情况。
原来核废墟是全封闭的,两道电网封锁,外面的核尸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给养由救助站的直升飞机每月运送,人员每半年补充一次。人员配置保持在一百人左右,这是维持核电站正常运作的最少人数。
工人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只能从新来者的口中听到一些情况。工人的平均寿命大约两年,而救助站的承诺是,只要干满三年,还活着,就可以回家和亲人团聚。这么多年来,从核废墟活着回去的只有寥寥几个,而且都是一身的怪病,只能住在救助站的病房里,和家人见上一、两次面,很快就死了。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比如老张,再有一个月就满三年了,他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大部分工人都是像小明父亲那样的志愿者,为了家人的生存而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因此不存在逃跑的问题。而小部分赌徒被送过来之后,会被打散,安排在志愿者当中,接受大伙的监管。逃跑也很难,因为工人们都住在地下室的铅房子里,唯一上到地面的途径就是控制室的垂直通道,由两名武装管理员看守,比如老张和小王……
三个人回到控制室,小王正在吃午餐。所谓的午餐,就是牙膏式的流质食品,通过一根导管直接挤进嘴里,营养和水分都有了。
小明和秦舞的头盔里没有这样的导管装置,又不能冒着风险摘下头盔,只好错过了这顿核废墟工作餐。
老张在控制台前操作了几下,电子屏上的小画面消失了,汇聚成一个大画面,示意小明坐过去,将一副无线耳机,接在他的头盔上,为父子俩超越时空的会面保留一点私密。
秦舞被小王缠住了,跟她打听外界的最新情况,他是半年前到这里的,还对外界有兴趣,不像老张,已经麻木了。
小明没有坐在椅子上,恭敬地站着,即便天人永隔,也要对最敬爱的父亲尽一份儿子的孝心,一阵雪花点过后,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即便父亲比小明的印象中老了很多,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失声喊了一声“爸爸”,差点就要跳过控制台扑上去。
父亲冲着小明无比慈祥地一笑,眼中有泪花闪烁:“乖儿子,你来了!老爸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现在一定长大了,可能比我还高吧。乖儿子,你还怕黑吗?你可知道我做梦都想着你的笑脸吗?我好想再摸摸你的脸,用鼻子碰碰你的鼻子,抱抱你、背背你,让你再骑一次大马,再煎一次荷包蛋给你吃……”
听着父亲描述着这些只有父子间才清楚的亲昵细节,小明的眼睛模糊了,脑海里的画面却鲜活起来,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疼爱,一一浮现在眼前。
屏幕上的父亲,也擦拭了一下眼角,接着说:“乖儿子,我一直想,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大礼物,有了你,我这一生就死而无憾了。自从你出生后,我就希望能一直陪在你身边,带给你欢乐,帮你承担痛苦。但一个人来到世上,无论是欢乐还是痛苦,最终还是要由他自己去承受的。可惜,我无法陪你一生,能为你遮挡前十几年的风雨,已是莫大的福分了。以后的风风雨雨,你要独自承担了,我只能说一声,对不起……”
小明听到这里,泪如泉涌,在内心哭喊着:“爸爸,是我该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留住你……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父亲再次露出含泪的笑容,像以前父子俩开玩笑那样,做了一个鬼脸,然后露出无限的眷念和不舍:“乖儿子,你知道吗?我好想、好想活到再见到你的那一天,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但是,今天,我必须去一个我回不来的地方,就像我不得不离开你那样。当初,我离开你,是为了你可以活下去。现在,我要去那个地方,是为了那些和你一样的孩子可以活下去。乖儿子,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为我生一大群孙子和孙女……老爸爱你,无论天堂还是地狱,老爸都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如果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老爸……”
父亲从画面上消失了,变成了无数的雪花点,小明痴痴地盯着屏幕,忽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爸爸,别离开我!我爱你……”
他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像三岁孩子一样,是的,在父亲面前,他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今,这个孩子,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最爱他、最疼他的父亲!
小明再想到父亲录完这段视频之后,就进入了那比地狱还恐怖的进水口,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刻,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小明心如刀绞,痛不欲生,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