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言片语,就知道沈宥豫家世不一般。
添妆礼是大齐闺阁女子正式出嫁前的一次聚会,邀请亲朋好友参加添上祝福。男女皆有,已婚男子不参加,未婚的男女和已婚的妇人参加,待会儿会在院子里摆放一个箱子,大家往箱子里放上自己的祝福——各种礼物。
娘家人还会展示嫁妆单子,让亲友做个见证,告诉大家他们没有薄待女儿,女儿出嫁后婆家也别亏待自家闺女。
还隐藏着一层意思,那就是女方的嫁妆归女方所有,婆家别想挥霍染指,亲友们都看着呢。
既彰显了自家财力,又对未来亲家做了敲打,还有利于下面的子女婚配,一举数得。
方年年张望了一下,朝着人群的焦点走了过去。
沈宥豫侧头过来嫌弃地说:“真是艳俗。”
方年年小声地回:“在人家的地盘上,小心被打。”
“我小声着呢。”沈宥豫心中泛起一点点甜蜜,宠溺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方年年,“我知道分寸。”
方年年:“?”
总觉得沈宥豫的眼神有点不大对头。
方年年朝前看着,看到和宾客说话的县丞太太,不得不承认沈宥豫嘴巴是毒了点儿,但说得对。县丞太太体格丰润、脸盘圆满,里头穿着牡丹暗纹花罗衫,下面围着绣金丝靛青长裙,长裙上绣满盛放的牡丹,压着裙角有着怒放的喧闹。外面罩着一件孔雀翎窄袖滚黄边的菱花褙子,加上满头的珠翠,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势要把看客的眼睛染得缭乱。
方年年上前见礼,正与人说话的县丞太太笑着和她寒暄了两句,视线停留在方年年身上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呼吸便看向了别的地方,寒暄就显得非常敷衍。
“太太,县令夫人来了。”有丫头在县丞太太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县丞太太端起了雍容的笑,挺了挺丰满的上围,“随我去迎迎。”
她带头走着,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小人物方年年就在跟前,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乎,伸手推着眼前的阻碍。方年年连忙避让,又有沈宥豫拉了一下才免于被人带倒的下场。将将站稳她就拽起了披帛看了一眼,被县丞太太的指套刮到了一下,带出了一根丝,有些小心疼。
“做好了头一次穿用。”方年年抚摸着勾丝的地方。
沈宥豫心头微恼,语气就不怎么中听,“一条披帛罢了,我给你十条八条,用得着为了护着它,差点儿摔到自个儿?”
“秀秀给我做的,当然重要!”
方年年扭头看向县丞太太,她垂在身侧的手上套着个玳瑁缠丝的指套,指套上挂着一根丝。手摆动了几下,指套上豆粒大的宝石熠熠生辉,那根丝轻飘飘落下了。
“忒目中无人,盛极必衰,必有灾殃。”沈宥豫放开了方年年,皱着眉说。
“别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说这话。”
方年年放下披帛,小心翼翼地把带出丝的那面往身前放了放,免得又碰到什么丝头拉得更长。
“她是今儿个的主家,又兼之女儿嫁得好,正春风得意。”被人忽视无所谓,伤了闺蜜做的披帛就让她火了,说话也尖刻了起来。
“此等小人物,得意便张狂。你巴巴地上前见礼,活该。”沈宥豫嘴上说着活该,眼睛上上下下地看着方年年,就怕伤着,那份子关切和在乎早就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方年年轻哼,“我这是懂礼貌,来做客的总要和主家打个招呼,她理不理是她的事儿,我的礼数要到位。”
沈宥豫收敛了眉眼,闷闷的,“关心你还关心错了。”
方年年歉疚,“对不起嘛。”
沈宥豫轻哼一声,看着张红挂彩的院子,他说:“不过是嫁个小官之子,算什么嫁得好的。你能够更好。”
“什么?”方年年没听清楚,问着。
沈宥豫极快地否认,“没什么。”
方年年:“哦。”
方年年没有追问,又让沈宥豫有些气闷,别过头不去看臭丫头。
“年年!”一双肉肉小手猛地抓住了方年年的胳臂,糯糯的声音同时而至。
方年年惊讶地看过去,“秀秀,你回来啦。”
“嗯嗯。”李秀秀高兴地和自己小闺蜜手拉手,“大前天回来的,就看到了张宜的请帖,我就来了呀,我想着肯定可以在这儿见到你哒。刚进来我就看到你了,嘿嘿,你带着我做的披帛。”
方年年难过地拎起了挂丝的那块,“不小心碰了一下,抽丝了。”
李秀秀拿了细看,“没事儿,我在这里补几针,添个小图案就好,看不出来的。”
“秀秀你真好,去你舅舅家玩得开心咩?”方年年抓着闺蜜的小肉手晃悠,手感太好了,抓着就想不停地捏。
李秀秀是南北杂货铺李家的闺女,她们从小就认识,理所当然成了好朋友。李秀秀比她小一岁,婴儿肥没有退去,但遗传了李婶的鹅蛋脸、美人尖,等张开就活脱脱是个美人儿,现在带着一些稚气的她看起来红润润的,特别可爱。因李秀秀的到来,打断了方年年和沈宥豫的话,那略显古怪的气氛烟消云散。
两月前,李秀秀被接去二舅舅家小住,两个人好久没见了,见面后就腻歪在一块儿,有着说不完的话。
李秀秀身边跟着的男子朝着沈宥豫笑了笑,他穿着青色儒衫,带着黑纱幞头,瞧着就是个读书人,衣衫与常人的略有不同。沈宥豫扫了一眼心中了然,这是个太学生,能进太学的,学业肯定不会错,他恰好讨厌学习好的。
沈宥豫颔首,算是打招呼了。别看他在方年年跟前越来越放得开,那是因为那是方年年,在别人跟前,傲然矜持的姿态已经是他对旁人最客气的态度。
龙子凤孙,又不用继承大统,难不成还指望他礼贤下士、与民同乐,传出美名?那是太子,是有野望的兄弟该做的,沈宥豫不想做也不能做,不想把自己放在太子哥的对立面,更不想去觊觎那至高之位。
沈宥豫不屑于去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权力。
经常被参——端王骄矜自傲、目下无人,沈宥豫从来不搭理,照样我行我素。
跟着李秀秀来的人不在意的笑了笑,目光放在李秀秀身上,眼角余光却落在了方年年身上。沈宥豫眉头微挑,往旁边挪了一步,厚实的肩膀撞着书生,后者略显单薄,被撞得趔趄了一步。书生没有恼怒,宽厚地笑了笑。
李秀秀小声说,“开心。”
小脸儿红红的。
“二舅舅任上成绩好,考课得了优秀,补了临县的缺去当县令,不过月余就去赴任。”李秀秀靠着方年年,声音糯糯甜甜地说,“太学的入学也到日子了,我就和表哥先回了乌衣镇,昨天表哥去太学报道,今日陪着我参加添妆礼,明天就要正式成为太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