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年年说,“糖莲子没有一斤呢,还有我家是茶馆,不提供吃食。隔壁有食肆,是过去吃,或者我喊了小二过来,点了菜让他送来?”
“那就麻烦姑娘了。”前侍郎拱拱手,四十上下的他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想来一路走到边关,吃吃风沙、养养牛羊,能挺到回来的那天。
方年年点点头,放下托盘走了出去,找了隔壁的小二去店里。往回走时,她看到一辆青布马车缓缓来,拉车的老马懒散地走着,马车后头跟着一辆牛车,牛车上堆放着几个陈旧的箱笼。
老马不肯走了,弓着背的老苍头跳将下来,去摸了马头,催着马儿继续赶路。
小车上,青布帘子掀开,穿着粗衣、面色憔悴的妇人喊着,“老张,马怎么又不走了?”
方年年看到妇人身后有一张苍黄的脸一闪而过,眼神犹如受惊的兔子,是张宜。
第36章 圈子草头 要是沈宥豫在,肯定一口一个……
“行了吗?行了吗?”
穿着土青色褙子的妇人问一声就咬一下下唇, 干燥起皮的嘴唇下方不知不觉就留下了牙印。牙印叠着牙印慢慢就成了血印子,就像是拿了牛角刮子生生地刮出了痧。
她挥着的手手指紧张地绷紧,像是冻伤的鸡爪子, 小指尖上依然戴着指甲套,不过从玳瑁掐丝镶豆粒大宝石的换成了老银的,沉沉的银色, 像是蒙在张家头顶上没法透气的灰暗未来。
“行了吗?行了吗?”
妇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不经意瞥到站在官道另一边的方年年。她露出笑容, 一侧嘴角裂开着,一侧却僵硬着抿成了一条线, “宝儿下来,见见朋友。”
方年年遥遥地福了福,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妇人干瘦的手抓着车门,催促着, “宝儿下来,咱要去乡下, 很久不能见到朋友,临别前见一见,小姐妹说说体己话。”
马车里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妇人神色变了变, 骂着女儿没出息。
“行了吗?行了吗?”她又开始催促着老张,一遍又一遍。
老张弓着腰, 横着细细皱纹的嘴角哆嗦着,隐隐地像是在埋怨女主人的不近人情,又像是年纪大了的肌肉抖动。
张宜坐在青布马车最里面, 融入了车内的暗影里,阿娘一遍又一遍的“行了嘛”如魔音贯耳,钻入了她脑子里, 搅的脑仁抽痛。她有些恍惚地眨着双眼,不明白即将嫁人的自己怎么坐在散发着霉烂味道的马车里?
“真是没教养,都不上来打个招呼,人就这么走了,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没教养、没出息。”妇人骂着方年年,又去问老张头,“行了嘛,行了嘛?”
呆愣的张宜手按在座椅上,身体僵硬地前伸,下半身一动未动,姿势怪异。她看到方年年原来站着的地方真的空无一人,仓皇的眼睛里出现了细细碎碎的救赎,忽然她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脸,呜呜哭了起来。
“行了,太太。”老张头说着。
妇人松了一口气,爬上车子坐下,看到女儿哭没有任何上前安慰的兴致,反而骂着,“没出息。”
张宜没有理她娘,兀自哭着。
青布马车再度上路,悠悠地在官道上越走越远,与京城、与乌衣镇相反的方向。
······
回到店里,前侍郎正在点菜,“羊头签,木须肉,什锦菜蔬,圈子草头,再来一壶绿茵陈。”
小二为难,“客官,咱是小店,只有杂酒,没有樊楼供应的绿茵陈。还有,主家不喜羊肉,店中不供应羊头签。圈子草头想来是贵人吃的,我们这儿也没有。”
前侍郎本来翘着腿点菜,听到这个没有、那个没有,翘着的腿收回来了,“怎么什么都没有?好歹是开在官道上的!其它都不管,那圈子草头我一定要吃,这是银两,跟你们那儿大厨说了,谁能够做出来这银子就是他的。”
一锭银子,五十两的大元宝。
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嚼用。
小二眼睛都直了,要不是自己不会做菜,他都想应下了。
“客官稍等,我去店里问问。”
“快去快去。”前侍郎捏了一粒糖莲子到嘴里,大口嚼着,吃得就是一个爽快,“某还紧着赶路呢,耽误不得。”
“客官原谅则个,马上就问来。”小二脚底抹油,顷刻间跑没了踪影。
方年年看在眼里,心中嘀咕这位前侍郎是肥肠爱好者,竟然和某位青帮老大口味一样。
店里没来什么新客人,方年年走到柜台那儿。
“圈子草头是什么?”李秀秀拉住方年年问。
方年年说,“高祖喜欢吃的,我会做,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做。对了。”她的声音不大,说到后面事儿时声音更小了,“秀秀,我看到张宜了?”
李秀秀立刻抬起头看向外面,“哪里?”
“走了。”方年年唏嘘着说,“我没有上前去见她,总觉得这样不好。”
“嗯。”李秀秀唉了一下,“你上前了,她说不定还见恨你,认为你是去看她落魄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才几天呢,变化这么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去见了反而不好。”
“我以前觉得张宜她爹爹是县丞,她是官家之女,真好。”
“现在呢?”
李秀秀吐吐舌头,“还是当个普通人强。”
方年年笑着用肩膀撞撞好闺蜜,“做个守规矩的,当个普通人、不当个普通人,都一样。”
“守规矩?”李秀秀拧眉,“循规蹈矩吗?可是恪守教条、规矩,人特别木讷呆板,了无生趣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说起这样的话?”
“不是啊。”方年年压低了声音说,“是遵守规则,利用规则,掌握规则,如果你要突破,最后就改变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