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阳光稀薄得像是个死去许久的魂灵,陈旧又阴郁。
那个男人——她的父亲——站在牢笼外面。
[讨债鬼!小杂种!你不是我女儿!你是你妈在外面带回来的野种!你长大以后也好不了!什么东西生出什么女儿来!你长大以后也就是个烂货!]
母亲一直在哭泣。
而她则隔着玻璃,用自己锐利的脚爪抓刨着地面。
她也不认为自己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因为在她看来那个男人只是只懦弱无能只会对家人逞威风的家犬。
她则是山林里的野兽。
只要轻轻一勾,指甲就能破开牢笼;只要咆哮一声,那个男人就会屁滚尿流地向她求饶。甚至她还能轻而易举破开男人的肚腹、撕扯下男人不断叫嚣的舌头。
可是她没有那么做。
因为母亲害怕得在哭泣。
母亲在哭泣。
她朝母亲伸出手。她轻轻拍打玻璃笼。
不要哭。
宝宝在。
不要哭。
玻璃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肮脏的手印。
一个又一个。
一个又一个。
母亲还在哭。
母亲没有看她。
她蹲下来。
她百无聊赖。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困了。
困……?
寒冷。
疲倦。
麻痹。
心跳缓慢。
母亲……没有看她。
有乐声传来。
是《欢乐颂》。
这乐声向她投递一阵光芒。
她不由自主随着乐声而去。
……
趴伏在柔软垫子上的猫突然惊跳起来。
它奓着尾巴,对游戏舱发出嗷呜嗷呜的低吼。但舱内的小主人并没有对它作出回应。
它焦躁地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子,随后下定决心跳进那个令它深感危险的半闭合游戏舱。然而,无论是用爪子踩踏小主人的肚子还是用大脑袋拱小主人的下巴,都无济于事。
猫有些无计可施了。
它其实无法理解它的女孩身上发生的事,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令自己这样如临大敌。
那只是身为一只猫的直觉。
它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对它的女孩造成伤害。
最终它嗷嗷大吼着,一口咬上小主人的手指尖。
手指尖上有古怪又可恶的味道。
是那个入侵它领地的家伙让它的女孩沾上这种味道。
它已经认真仔细地用舌头清理过那些讨厌的味道了,但这味道仍旧还有残留。
那该怎么办呢?
猫讨厌这味道。
猫恐惧这种味道。
猫大声吼叫着,它咬破小主人的指尖,用带着小倒钩的舌头舔去伤口上的血液,它把那些东西舔进了肚子里。
寒冷。
疲倦。
麻痹。
心跳缓慢。
味道终于没有了。
猫感到寒冷。
感到疲倦。
感到爪子尖麻痹。
感到心跳缓慢。
它跌跌撞撞地爬上小主人的身体。跌跌撞撞地从小主人的胳膊上滚下来。跌跌撞撞地把大脑袋伸到小主人的面颊旁边。
胡子尖尖被细小的气流浮动。
咕。猫放心地朝旁边倒下去。
坏东西不会伤害它的女孩了。
猫得意地用最后一丁点儿力气摆动了一下脑袋,蹬了蹬腿儿。
它的爪子触碰到了一个小按钮。
包裹着它和它的女孩的这个大家伙突然亮起灯光,发出乐声。
“解锁成功,唤醒程序启动。”
猫只听得懂一个字儿。
醒。
嗷喵。
有事的话就从这里叫我。它想起它的女孩对它说的话。
嗷嗷喵。
老啦,它的女孩说的,从这里叫她,老啦,嗷喵,忘记啦,下次不会啦。
猫想要再在按钮上踩两爪,但最后只是无力地勾了勾指甲。
猫闭上了眼睛。
……
寒冷。
疲倦。
麻痹。
心跳缓慢。
沈聪猛地打开半舱,随后坐起来。
她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息——被杀了。
被一柄利剑贯穿。心脏撕裂只在瞬间。伤口没有保留。当然没有保留。但那刹那的感受并不好过。疼痛超脱伤口停留在了身体上,像一枚炽热的烙痕。
沈聪从来没有过这样真实的死亡体验。
全息电影和电视虽然以真实视觉为卖点,添加气息和微触觉元素,但没有哪一个会让观众体会真实痛觉。
其实疼痛倒是其次。
更多的是……死亡。
太真实了,死亡来临时无法挣脱的危机感。
就像真的死去了一次一样。
她感到寒冷、疲倦、肢端麻痹……心跳变缓,许久之后才又激烈地动荡起来。
“一次真实穿越,你的第二次人生”。
沈聪切实地体会到了。
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
因为无法形容,所以那感觉如同流沙般飞快消逝。
不过是秒钟跳动几下的时间,‘死亡’与它的一切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沈聪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伸展手臂,张开手指,随后眯起眼睛。
就像印在眼底的幻觉一般,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死亡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玻璃的……囚笼?
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