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曳叫来了府上为数不多的下人,将医馆打碎的东西尽数搬到了后山。
眼前这些东西盛曳或多或少都能从他破损的一面回忆起它的全貌,他的眼神闪动,轻声开口道:“真的……全部都烧掉吗?”
林玄锦眼里倒是流水无痕,好似这些破铜烂铁同一他点关系也没有,只沉声道:“烧了吧,留着……也没用了。”
他说地不错,一堆残骸能留着能做什么?光是看着心中都堵得慌。
盛曳不再问,他轻轻叹了声气,手一招,无奈道:“放火吧。”
后面的下人将手中的火把脱手掷出,地面堆着许多木制品,一点就着,林玄锦的双眼被瞬间蹿起的火光映地通红,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火,火在烧,烧地越来越旺,然后逐渐熄灭,最后只剩几点火星子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着,撑不了多久便消失了。
林玄锦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忽然自言自语道:“这场噩梦,该醒了。”
盛曳听出这句话语中的疲惫,明知多说无用可他还是出言安慰:“撑一撑就过了,城中那些人你也知道的,狗急跳墙,都得了失心疯……明日我将我爹娘接来医馆住,反正还剩几间空房,我们暂且就在那儿住下,互相也好照应。”
林玄锦逆风而立,衣摆随着山风猎猎作响,盛曳停了半晌,没有听见身边人的回应,他奇怪地瞧去,发现林玄锦微微垂着头,正盯着一片空地发呆。
“瞧什么呢?”盛曳在他眼前挥挥手问道。
林玄锦方才回过神来,双眼无神地在盛曳身上定了片刻才道:“那明日我在医馆等你。”
盛曳笑笑,道:“好。”
林玄锦忽觉这笑容十分久违,他细细想来,这些日子以来盛曳也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他受的骂挨的打遭的白眼,盛曳分毫不差也一并受了。
好生可笑,明明他们为了城中百姓付出如此之多,可倒头来他们又成了什么?一个成了众人口中卖黑药、抬虚价、发黑心财的大夫,一个成了所谓的帮凶,林玄锦想着想着,不觉笑出声。
忽觉十分荒唐。
翌日,一架马车缓缓行来,路上没有行人,因此马车的动静在其中显得有些突兀,有人拖着半截断掉的腿出来看了一眼,“嘁”了一声便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马车走得并不快,可还是扬起了一层尘土。
林玄锦将那两间空出来的房子收拾干净,盛家二老便分开各住一间,盛曳和林玄锦同住一间。
夜晚人静之时,盛曳总能隔着门听见一墙之隔的压抑的呻|吟,虽不及惨叫哀嚎来得有冲击力,可那一声声从胸腔中挤压出来的呻|吟十分扰人清梦,盛曳每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林玄锦倒是十分习惯,一夜下来,呼吸绵长,连身都不曾翻过。
这样一连过了几日,盛曳眼下的乌青都快垂到地上了,林玄锦猛然一瞧吓地一惊,当晚便在房中点了支香,从香炉中徐徐而上的香烟逐渐弥漫整个房间。
盛曳说不上来这个香是什么味道,可那香味一旦蔓延就使人发昏发沉,几日未闭的双眼突然十分沉重,毫无防备,双眼一黑,盛曳终于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林玄锦在黑夜中蓦地睁眼,翻身下床,一连的动作快速却放得极轻,连盛曳的衣角都不曾带动半分。
今夜林玄锦不止在他们房中点了这个香味奇异的香,踏出房门,整个医馆都几近沉浸在这种香味当中。林玄锦早已对这种迷香习惯,于他而言,迷香不过是一种香味浓郁的线香罢了。
他将房门关好,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些染病之人的房门,今夜格外安静,连屋外的月光都显得清亮,林玄锦几乎可以借着月光看清每一个人的面容,简直如同一场惨剧,这些人的面容上没有一处完成的皮肤。
林玄锦眉头一锁,连呼吸都滞了一刻,这些百姓的苦他何尝不知,每日煎药、换药,五感相通,林玄锦又何尝不是日日煎熬?
可是今夜过后一切便会沉寂了,城中不会再有因为疫病而痛苦至死的百姓,他也不用再承受那些双眼猩红的人的唾骂,这个医馆会像往日一样门庭若市,百姓闲暇之时会来这里讨碗凉茶喝,而他也会笑着盛出一碗苦涩回甘的凉茶递给百姓,再同他聊上几句城中的饭后谈资。
林玄锦觉得那种生活十分遥远,分明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可他好像连奈何桥都过了许多次了。
他一面无边无际地想着,一面将那些睡地死沉的百姓尽数拖到了一架板车上,当他拖到最后一个人时,他忽然在盛伯父的房前停了停,房门紧闭,医馆内无处遁形的香味却无法渗入房中。
他几乎没有犹豫,在点香之时唯独略过了盛家二老的房间,此时盛伯父躺在床上痛苦地哼了几声,林玄锦这才脚步一顿,心中忽生退意。
可这退意只一闪便过,林玄锦将医馆中染病之人拖上了后山,走前犹豫再三还是将盛曳睡的屋子上了把锁。
无人所至的山顶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土坑,是林玄锦这几日一铲子接着一铲子挖出来的。
那些将死之人此时竟似乎死尸一般,任由林玄锦搬来搬去,林玄锦下手还算有些轻重,他将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丢入坑中,许是怕一股脑扔下去会惊醒这些人,又或许是心生恻隐。
城中染病之人本就死地七七八八了,这些人大多是在他医馆中吊着命,因此拖起来也不算多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