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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多谢惠顾!”

裴邵拎起收银员递过来的袋子,嗯了一声,转身。

门口的电子铃声在他推门的时候响了一声,门外跑进来两个小孩,背着书包,边笑边跑进来。

袋子里装了几罐啤酒和香烟,圆罐在袋子底部撑出凸起的形状。裴邵抬起手,避开两个小孩,走出了出去。

外头的天气阴沉,像是要下雨了,一阵冷风刮过,冷风裹着落叶,刮蹭着地面在他面前划过。

“裴邵……”

他的脚步一顿,但没回头,皱着眉毛往前走。

脚步就跟在身后,与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陪他走近小区,走过一段小路,然后跟在他身后站进电梯。

没人说话。

裴邵抬着头,看着按键上放的方形电子屏幕。

数字慢慢变化,电梯叮了一声停下,门缓慢打开。

他捏着钥匙走出电梯,低着头开门。

门锁打开的一瞬,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扭过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泛红,直直地看着他,叫他的名字,“裴邵……”

她很憔悴,从他认识阮月安起,就没见过她这样憔悴过。她似乎从来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张扬且跋扈,像现在这样,露出这种表情的阮月安,他从没有见过。

握在手腕上的手很凉。裴邵闭上眼,捏着钥匙的手没动了。

“……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

裴邵睁开眼,盯着她。

“我说了,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他挣开她的手,打开门。

阮月安不该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是他一直在把阮月安往外推,推给蒋绎。也是他,无视过很多次阮月安提出想要结束的请求。无论当时阮月安说出的请求是否出于真心,不可辩白的是,他都无视了。

是他亲手造成今天的局面,该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阮月安,而是他自己。

是他活该。

他能够清晰地认识到造成现在局面的原因,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待阮月安,但他仍会感到愤怒。

愤怒什么?

愤怒阮月安背叛自己?是他亲手把阮月安推出去的。

还是愤怒蒋绎的背叛?蒋绎从来都没有义务要对他坦诚一切。

更或许是愤怒自己的愚蠢无能?愚蠢他看不出枕边人与身边人的变化,无能于他根本无法预料与掌控这种变化。

他不知道,或许都有,也或许都没有。他想不出来,也不想再去想了。

痛苦绵长而持久,他无暇去分辨痛苦的来源。

“别再来了。”他说。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蒋绎应了一声,门被打开。助理拿着两份文件走过来,要他看了之后签字。

蒋绎合上电脑,戴上眼镜,端起搁在电脑边的咖啡,喝了一口,接过文件翻阅。

翻到最后一页,他扭头在桌上找钢笔,刚才还用来着,这么一会就不知道哪去了。

身边助理递过来一支签字笔,蒋绎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谢谢。

助理拿着签好的文件与他聊了几句,蒋绎点点头,挪开眼,抬起手轻轻触碰电脑的边缘,有点想吸烟。

窗外的天气很好,夕阳将落,天边映着一片暖色的余晖。

助理离开后,蒋绎坐在那发了一会呆。他在想一些事,一些他想了很久的事。

关于裴邵、关于阮月安……关于他自己。一些他曾经想过的、没想过的事。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接了电话。

“小绎,下班了吗?阿姨没有打扰到你吧?”

蒋绎摇摇头,食指按着电脑边缘划过,“没有,正准备下班。”

那头哦了一声,问他今天回不回来吃饭。蒋绎说明天公司还有事,就不回去了,周末会回去。

那头又嗯了一声,顿了顿,问他,“你知道裴邵最近怎么了吗?”

沿着电脑边缘划过的手停住,蒋绎看着自己的手指,没说话。

“他这两个星期都没回来,打电话要么不接,要么就说在忙,我前几天去他那看他,门都不让进,在门口聊了不到五分钟就赶我走。”

“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跟月安分手了?没有吧?”

“没有。”蒋绎拉开抽屉,拿出烟和烟灰缸。

“那是怎么了?他遇到什么事了吗?”

蒋绎垂眸看着被卷在白纸里的细碎烟草,轻轻捏了捏,细碎的烟草落了一点出来,掉在他的裤子上。他放下烟,捏起掉落的烟草碎,在指尖轻轻摩挲。

他该怎么跟邵姨说?说他跟裴邵的女朋友上床了?还是跟她说裴邵和阮月安跟他玩3p玩脱了?

蒋绎捏着烟草碎,丢进垃圾桶,单手撑着办公桌站起身。

“我不知道。”他说。

蒋绎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叹了口气,他转向办公桌旁的落地玻璃,看着窗外的余晖,声音很轻,“我会去看看他。”

电话挂断后,蒋绎仍在窗边站着。

他握着手机看向窗外。那天之后,他去找过几次裴邵,但都没能好好跟他说上一句话。

他了解裴邵,在这种时候,裴邵是不会跟他说任何一句话的。裴邵不会跟他提起任何关于阮月安的事,当然也不愿意听他提起。

蒋绎眯起眼睛,他和裴邵上一次产生类似这种的隔阂是什么时候呢?

想不太起来了,好像是没有的。

他比裴邵了解他要更为了解裴邵。他能知道裴邵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也能知道裴邵对待他会产生怎样的怨恨。他都知道,他早就知道。早在他察觉自己对阮月安有那种不该有也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时,他就想过会有现在这一天。

那当时的他有为还未发生的今天做过什么准备吗?蒋绎想,应该是没有的。

不然的话,他就不会看到阮月安那样流泪了。

想到阮月安,蒋绎闭上了眼睛。

或许他不该在那天晚上去找她的,至少也不应该在那种状态下被裴邵发现,让阮月安陷入一个两难的境地。

蒋绎抬起手,手掌贴着西装外套上滑,轻轻盖在心脏的位置上。

不过,如果有机会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想他还是会去找阮月安的。

在那个夜晚,在阮月安拒绝之后,在他知道裴邵会来,在他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在他知道一切之后……他都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因为机会难得,也因为他早就迫切地想要打破现在的一切假象。

他厌倦了伪装,厌倦了跟他们玩3p游戏,也厌倦了只有在那个游戏中的自己才能表达出爱意。

他要抛弃曾经的那个只在幻想得到的自己,他要让阮月安回馈于他同样的爱意,也要让裴邵真正的认识……或者说是想起,想起裴邵忘掉的、曾经的他是什么样子。

蒋绎睁开眼睛。

曾经的他是什么样子……他自己都快忘了。

当他得知阮月安要离开这里,离开他、离开裴邵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入秋不久,夜晚的空气开始变冷。

蒋绎从车上下来,抬起头望了一眼夜空。夜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灰蒙蒙的一片,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路灯这一种光亮。

冷风吹过,鬓角的碎发划过脸颊,他收回视线,迈开步子朝裴邵的家里走。

他的手握成拳,插在风衣口袋里。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滑过,皮鞋踩过落叶,发出一声脆响。

蒋绎想起了在电话中与阮月安的对话。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当他在一次被裴邵拒之门外后,他拨通了阮月安的电话。

电话被挂断两次后,终于被接起。

他叫了阮月安的名字,阮月安没有回应。

于是两人陷入沉默。

阮月安率先开口,她说她要离开这里。

蒋绎问她要去哪里,她说英国。

意外吗?蒋绎不知道。不过听到她说完要去英国后,他的确开始慌乱。他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也想不到阮月安会选择离开。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又沉静下来。

他问阮月安还会不会回来。

阮月安说她不知道,然后沉默很久,说她这段时间好像做了一个漫长而悲伤的梦。在这个梦中,她找不到自己悲伤的源头,也分不清自己何时在梦中何时又在现实。她有时候会听不到阮宁跟她讲话,也想不起来很多事,好像她的一切精力都放到去寻找那个悲伤的来源、去寻找自己到底是身处现实还是梦中的证据去了。

蒋绎沉默着听她说完所有,在她的尾音中,说了一声对不起。

然后阮月安就笑了起来。

非常短暂但很轻快的笑声。

她说,我们叁个真奇怪,都在跟对方说对不起,都只跟对方说对不起。说完之后她又问蒋绎,你跟他说了对不起吗?

蒋绎说他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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