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起头来,眸光坚硬地看向永安帝,
“所以儿臣才会擅自入内,想瞧瞧这儿臣幼年时始终不得资格进入的地方,究竟是何模样。”
“璟仪!”
永安帝怒而呵斥,
“这就是你同朕说话的态度吗?马上给朕滚出去!”
郁璟仪长睫轻眨,依言起身告退,
“是,父皇。”
她言罢就要离去,行走之间广袖款摆,隐隐带出几分矿油之类的浓重味道。
破晓的曦光愈亮了些,然却因着被檐角遮挡,照进堂中反倒更显昏暗。永安帝眉眼微动,黑漆漆的眸子益发阴鸷,一眨不眨地谛视着郁璟仪渐近的身影。
眼见二人即将错身而过,电光火石间,永安帝突然攥住了郁璟仪的腕子。
“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他缓缓眯起双眼,面上神色已然转为冷酷,劲瘦的五指死死扣着郁璟仪的手腕,如同倾巢猎食的凶猛苍鹰,一举一动都带着撕碎猎物的可怕力道。
“璟仪,别逼父皇对你动手。”
郁璟仪几乎即刻就被他捏得痛呻出声,她颦紧眉头,牙齿深深地陷入下唇里,眼底因为疼痛,本能地泛出些许脆弱的晶亮水雾,目光却负类反伦的冷峭峻刻,乍一瞧上去,竟是与永安帝的锋锐凌厉别无二致。
“父皇啊。”
郁璟仪眼眶发红,水润的唇却在此时倏尔漾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儿臣有时候真的不知,是该说您天真,还是轻敌。”
角落的烛台伴着她的话音剧烈地颤动几下,郁棠从屏风的另一侧埋头而出,怀中揣着盖了玉玺的出兵圣旨,不顾一切地跑向了乾清宫的大门。
“来——唔!”
永安帝心下一惊,下意识就要开口唤人,只是嘴巴堪堪张了三分,旋即便被郁璟仪眼疾手快地塞进一条帕子。
郁璟仪反手扣住永安帝的手臂,如同一头孤注一掷的迅猛猎豹,铆足了劲将他扑倒在了后侧的屏风上。
厚重的架子应声而倒,最上方的木梁避无可避地落在郁璟仪的脊背上,当即将她砸得两眼一黑,喉头立时泛上一股暖热的腥甜。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手,从季十一那处学来的擒拿技巧终于在此刻派上了用场,郁璟仪咬紧牙关,就这么顶着那扇沉重的屏风,快手快脚地从袖中抽出一条柔韧的麻绳,双手一拉一折,干脆利落地折了永安帝一只腕子,而后一鼓作气,又牢牢绑住了他的双手。
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又狠又快,永安帝只来得及骂出一声‘混账’,随后便疼得面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来。
郁璟仪也没好到哪里去,制伏永安帝的举动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劲头,系过死结之后,她连推开屏风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就这么佝偻匍匐着趴在地上,捂着心口急促地咳了几声,任由两口淤血囫囵滴在裙摆上,再徐徐晕出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乾清宫外很快响起了重而有序的脚步声,郁璟仪精疲力竭地瘫在地上,一面暗自祈祷着郁棠的动作能再快一些,一面从容又淡定地等待着锦衣卫或是御林军的破门而入。
吱呀——
下一刻,雕花的朱门被人自外推开,郁璟仪攥了攥拳,咬牙爬起身来。
“我到底还是个公主。”
她挺直腰背,连眼都懒得抬,仅只神色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绑我时记得动作轻些,否则等我出来了,挨个砍了你们的脑袋。”
吱呀——
门板又被人自内合上,带着佛龛香气的帕子轻柔地落在她唇边,款款替她拭净了斑驳的血迹。
郁璟仪登时一愣,颇为诧异地抬起头来。
陈贵妃就站在她眼前,面色平和沉静,瞧不出喜怒。
“……母亲。”
过了好一会儿,郁璟仪才咧着嘴笑了一笑,细小的白牙就此露出三颗,其上还沾着丁点血迹,一眼瞧上去莫名有些骇人。
“您怎么来了?”
她笑过之后又垂下头去,一如平日里惹了事生了非,端着个伏法受诛一般的认错模样,嘀嘀咕咕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母亲又要来骂我了吗?”
门外适时传进来两声对话,是永安帝身边的老太监前来问询,又被陈贵妃宫里的大宫女三言两语地挡了回去。
“骂是自然要骂的。”陈贵妃将帕子收入袖中,慢慢叹出一口气,“但你祸都闯下了,为娘能怎么办?”
她又轻又缓地抚了抚郁璟仪的头顶,同样一如平日里行过训斥之后,无奈地推了一把郁璟仪的脑门,
“只能替你兜着了。”
另一边,郁棠揣着圣旨一路向外,直奔东华门前停靠的马车而去。
风雪愈大,几乎吹得她睁不开眼,郁棠急咳几声,因疾跑而干哑的喉咙在这凛然的霜寒之中深切地体会了一把刀割一般的冽冽钝痛。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那条满载希望的求生河渠就此摇身一变,成为了此时静静栖伏的厚重宫门。郁棠咬紧牙关,丝毫不敢停歇地拐过一道长廊,看着两侧的宫人迎面而来,再迅疾地被她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