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他拿起床边的茶杯,一下用力掷向屏风,“啪”地一声,茶杯跌在地上,屏风后却没有任何响动,是他多疑了,他放下心来。
云水心态平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让他轻微挑了眉头,又屏住呼吸偷听二人对话。
皇后摇头叹息,忍住眼中热泪:“皇上砸错地方了,臣妾在这儿。”说到林家,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忌惮林家与燕家结亲,这两家一文一武,都非忠心之臣,前朝将要亡时,他们纷纷上缴财物乞降,哪有半点作为人臣的骨气?她在听闻林家独女与燕家嫡子结亲时,与交好的妃嫔闲聊时讥讽过几句,谁知不久林绿萼便被设计进了宫。
那日皇上满身鲜血,怒气冲冲地来到凤栖宫,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这疯婆娘,连老子都敢利用?”她匍匐在地,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后来知道是林绿萼被设计进宫后,细细思量,这事不是淑妃所作,又会是谁呢?借她曾说过的话算计她,又装作柔弱无知的样子,颜怡瑛那女人,真是该死。
林绿萼只比嫡公主长两岁,皇后对贵妃一向宽容,便是惦记着她与嫡公主一样快乐明媚,脸上总有乖巧的笑容。又想到林绿萼是个没心机的可怜人,因为自己的几句无心之词,遭受了无妄之灾。但能瓦解林家与燕家的结亲,对杨家的势力来说,也确实是好事。
听闻不日燕明冶就要回京为皇上贺寿,到时她会做主将嫡女嫁给燕明冶为妻,皇后说:“皇上下月生辰,如今四海升平,不如交给臣妾好好操办。”
殷牧昭躺在塌上,下月生辰也四十五岁了,恍惚间还能看到自己少年鲜衣怒马的模样,如今也垂垂老去了,他淡然道:“随你吧。”
“皇上,贵妃身体已经好了,不如让臣妾安排她侍寝。她十九岁年纪,整日沉迷戏曲麻将,正是因为少了圣意的眷顾。”林绿萼那么美艳的女子,若能得到皇上的钦慕,想来颜怡瑛那柔柔弱弱的脸也会气得发白吧。
半年前皇后与他说过此事,那时他便说了不要安排林绿萼侍寝。如今听皇后再次提起,他一下就沉了脸色,眼中带着一丝阴霾,“杨路依,朕说过了,此事休要再提!”
云水眼眸下瞥,狗皇帝语中带着愤怒,这怒火更胜方才皇后状告淑妃之时。
杨路依一直不解,为何她每每提起贵妃,皇上便会露出那种打心眼里的厌烦情绪,难道又是颜怡瑛的枕边风?
皇后不禁忧愤地说:“皇上,贵妃入宫已有三年,一直不得圣上宠幸,已沦为京中笑柄。林相也是因此不断送女子进宫打探圣意。这不止是皇上与贵妃两人的事,更关系到林家的面子。皇上若是担忧贵妃怀孕,林相阴夺政权,臣妾不惧污名,愿给贵妃送去避子汤药,臣妾也会让御医不说实话。”
“放肆!”殷牧昭一下撑着床坐起来,指着皇后的脸,喘着粗气道,“滚出去。”
杨路依挺直了脊背,跪在塌边一动不动,“臣妾想听皇上一句实话,为何不愿宠幸贵妃?”
皇上脸皮轻微地抽动了几下,他深沉地喘了几口气,拍了拍床帏,叹了一声,“朕告诉你也行,但你千万不可外传。”
“臣妾谨遵圣命。”皇后见皇上似有愁色,拿起床边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茶水,犹豫再三才缓缓地说:“林绿萼不是林相的女儿。”
短短一句话,皇后忍不住惊呼,屏风后的云水更是捂着嘴瞪圆了眼。
皇上又连叹了几口气,“林相的夫人田氏嫁给林相之前,曾与朕的好友有私。朕那时与好友驻守白城,白城田氏,书香门第,哪是我们这样的武夫能够高攀上的。后来藩王造反,攻打白城,好友为朕挡了致命的一刀,他死前告诉朕,即将嫁到林家的那位田氏女,腹中有他的孩子。”
“什么?”皇后捏着衣裙,双手颤抖不止,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否该打听这些过往的密事。她记得殷牧昭英勇镇守白城有功,被前朝哀帝封了将军,也是因为他的英雄事迹,让年少的她心生向往,不顾一切要嫁给他。
云水眼眸闪动,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知道绿萼姐姐的身世,可是就算知道了,要告诉姐姐吗?
皇上眼带悲愤,盯着皇后说:“战友为朕而死,朕却宠幸他的女儿,岂非禽兽不如?”
皇后这才知道,皇上一直对林绿萼赏赐优渥而不宠,原是因为对故友的情义,也难怪那日他在温泉见到林绿萼之后,会气得提刀砍死内侍,又冲到凤栖宫扇她耳光,“她的父亲对皇上有救命之恩,可是这种私会的丑事又不能公之于众,只能私下照顾贵妃。臣妾懂了,臣妾日后也会尽力照拂贵妃。”
皇后躬身退出紫宸殿,心中却想着,若是借淑妃之手杀了贵妃,那颜怡瑛才能真正地失宠吧,呵。
第11章 姐姐 去沐浴吗
云水回到摘芳殿时,已是后半夜了,他本想回耳房休息,却见正殿宫灯明亮,殿门也半敞着,他想起离开时,姐姐嘱咐回来要与她交代一声,他便悄然走进了殿中。
林绿萼倚在软塌上,身上盖着薄衾,她似乎睡得不踏实,蹙着眉头。檀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在打盹。
云水看了一眼,转身欲要离去,听到一声迷蒙的低语:“云水,你回来了。”
贵妃打着哈欠坐起来,檀欣也醒了过来。
檀欣看着云水长发湿透垂在脑后,着一身夜行衣,她以为是贵妃为云水准备的衣物,她赶忙去把殿门关上,又忍不住责怪道:“云水,你怎么能答应娘娘的胡闹!你穿夜行衣在宫中行走,若被发现了,可是死罪啊!”
林绿萼挥手:“檀欣,你去给云水端碗姜汤。”她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云水一番,伸手拍着她的肩头,欣慰地说,“还好吗?”
“好。”他眼眸下垂,思索着是否要将姐姐的身世告诉她。
“本宫在东次间为你准备了热水,你今夜淋了许久的雨,热水沐浴一番,以免受凉。”说着,林绿萼拉着云水的手,往东次间走去。
云水愣了愣,瞳孔慌乱地闪动,“娘娘,要陪同奴婢沐浴吗?”
“本宫在一旁守着你啊,顺便听听你今夜的收获。”林绿萼眼下浮着熬夜带来的青色,她浅浅一笑,“本宫帮你撒花瓣,倒牛乳,整个摘芳殿,你是第一个享受本宫亲侍沐浴的人呢。”
云水想起姐姐之前想要看他的胸膛,他立在原地,面色绯红。他离开相府马厩时,林相叮嘱他一定不要暴露自己是男子,以防招来杀身之祸。特别是不能让贵妃知晓,林相说林绿萼贪玩,嘴风不严,就算她答应了替他隐瞒,她心思单纯,隐藏不了自己有心事的神色,会让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
林绿萼走了两步,发现拉不动身后的人,转头见云水脸红如胭脂。她虽爱逗云水玩,但也懂分寸,不会让别人难堪而自己快乐。她走到云水身后推搡道:“好啦,本宫在屏风后面坐着行了吧,没见过你这么害羞的女子。”
行至东次间,林绿萼伸手试了试木桶中的水温,“不太热了。”
“无事,奴婢冬日也时常冷水沐浴。”云水站在木桶边,脱去了外衫便不动了。
林绿萼绕到屏风后,搬来一个卷草纹圆凳坐下,听到云水几下除去衣衫,一下坐进木桶里,荡起水声,“本宫很好奇,林相养瘦马,是为了替他讨好达官贵人,他怎会让人教你武功呢?”
“奴婢不是瘦马。只是……只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女,之前一直在相府马厩干活,恰巧马厩的老师傅会武艺,所以教了奴婢几招。”云水泡在水中,四肢的疲劳逐渐舒缓。
林绿萼听她无父无母,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想来她看着清冷不近人,也是因长久的孤独所致。她对云水有了几分怜惜之情,“所以你是因为样貌出众,被林相偶然发现之后送进宫的吗?”
“嗯,是吧。”
“可惜了,外面天高云阔,如今却要和本宫一起,困在这四方天地。”林绿萼感伤地垂眸,“不过没事,再过几年本宫为你指一门好亲事,待你有了一个疼爱你的丈夫,你往后的日子也会顺遂的。”
一灯如豆,温煦的黄光微微闪烁,窗外雨势减小,雨声淅淅沥沥,隐约听到野猫打闹的嘶叫。
云水淡淡一笑,语调柔和地说:“奴婢待在娘娘身边,就很好了。”
檀欣走进来,端着一碗姜汤,她把盘子放在桌上,林绿萼见她身形有些摇晃,知她困倦了,“你下去歇息吧。”
“云水,日后不要再如此胡闹了。”檀欣又不放心地说了一句,这才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