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而道:“诓你做什么?你就权当是,整个河铭公司都在替廉河铭向你道歉,如何?”
这话十分入张进的耳,大大地填补了他心头的不平衡。他斜着眉毛“哼”了一声,那神情,仿佛是在想象自己拄着拐棍从廉河铭的公司进进出出,却昂首挺胸,受人仰慕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他收起脸上不经意流出的表情,故意板着脸答:“那行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老丈人的公司一马。”
***
让张进来河铭公司供职,一是的确需要他的助力,二是我希望他能真正从仇恨中解脱。
说到底,无论是宋琪还是廉河铭,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伤害他的主观意志,对他而言,那只是场意外误伤,他对宋琪的仇恨不该更甚于我和雅林。在我看来,他的愤怨,其实更多地来源于对身体残缺的抵触,是恨,而并不是仇。
所以,即便宋琪认罪服刑,他不过能有一时的痛快,心头的结,并不会真正解开。于是他说不愿意即刻前往美国时,我便想着,如果能让他在河铭公司,这个廉河铭和宋琪都注入过心血的地方找到存在感的话,他心头,或许会平静一些。
***
那阵子,我忙得晕头转向,连续许多天都早出晚归,一整天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腾不出。
雅林睡得早,我每天回到医院时,她都已经休息了,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李师傅每晚都会向我汇报她白天的情况,但不能亲眼看见,我总是不踏实。
有天夜里,我醒了一会儿,发现雅林没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沙发边看着我。
外面还毫无亮光,我问:“怎么起来了?”
“白天睡了很久,现在睡不着,看看你。”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温柔如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伸手调亮一盏小灯,坐起身来,“不舒服吗?怎么白天睡了很久?”
“没事儿,就是还有点儿吐。”
“还吃不下东西?”
“能吃一点儿了。”她用手抚摸我的眉心,“你呢?在公司还顺利吗?看你睡着了都皱着眉头,很辛苦吧?”
我把她揽进怀里,轻声说:“不辛苦。就是……很想你。”
我们相拥了一会儿,说了些话,雅林便催促我赶快接着睡,自己也回到了病床上。
那是这许多天来,我们唯一的一次交谈。
我其实并不打算在河铭公司长留,只希望能尽快将一切推向正轨,让离不得我的时期短些,再短些,别让雅林等太久。为此,我每天都拼尽全力,争分夺秒,生怕她会等不及。
然而很快,我就认识到了现实的残酷,原来我能抓住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短暂。
***
一个下午,我正同陈主管几人开会,一名助理急冲冲地闯进来:“冷总,协仁医院刚刚打来电话,说罗小姐昏迷了!”
我的手无意识地丢开了原本捧着的资料,脑中像雷声传来前的闪电一般,无声地闪过一道白光。
连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我就飞奔出了会议室。陈主管他们都清楚雅林的病情,看到我白刷刷的脸,直到我跑出去,都没吭声。
我赶回医院,看到的是又一次靠着呼吸机艰难维持生命的雅林。她的脸上毫无生气,额前的碎发似被汗水沾湿过,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氧气罩下惨白的嘴唇上,还清晰地留着血沫的痕迹——我心头狠狠抽搐,她又咳血了……
我从被褥里找出她冰凉的手紧握住,颤颤地喊着:“雅林,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听见了吗?”
死气沉沉,毫无回应。
李师傅一直在病房守着,此时泪眼纵横:“冷先生你可算回来了!罗小姐今天差点儿就……就……”
我喉咙颤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怎么了?”
“你知道的,罗小姐最近吃东西很容易吐,她今天吐了以后,就咳嗽得厉害,喘不了气,抓着胸口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我赶紧叫医生来看,可没一会儿,她就晕过去了。医生们都着了慌,一窝蜂涌进来好多人,还拿那个……那个电击,在她身上使……”
“电……击?”
恶化得如此之快!
“是啊,说是什么……心律不齐。冷先生,其实……其实罗小姐已经撑不下去了!你没看到,她这两天,每天都有好长时间痛得死去活来!她不让我告诉你,说公司里的事已经让你很操心了。可是……可是每次她一发病,都跟要命似的,我看着都心疼啊!”
我闭上眼,发不出一点声音。
从发现怀孕起还不到一个月,她的身形还没有变化,身体的承受力就已经是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