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被这群小子感染,还是被岑莳身上那种坚定的力量触动着,在市里比赛期间,她抽空回了趟省队。
十年了,她无数次路过这个地方,但从来没有勇气停下。
保安室的人早就换了又换,没人认得她,问她是来干嘛的?
苏一灿站在大门前,望着熟悉的楼,不时有一些年纪很小的女孩背着运动包有说有笑地从她身旁走过。
时光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爸爸第一次将她送来这里,亲手交给潘教练,从此开启了她在省队的生涯,那时是真的苦,但每天都是有奔头的,爱做梦,也坚信梦想肯定能实现,天不怕地不怕,好像这个世界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那时的苏一灿是张扬的,可是也有资本张扬,她只要站在那,仿佛浑身都散发着无法阻挡的光芒。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让自己的光芒蒙了尘,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心情是忐忑的。
直到身后有辆车开了过来,电动门开了,车子从她身边滑过,就在那辆车开进大门后突然又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有些吃惊地回头望着她,那人看着已经上了岁数,但苏一灿还是一眼认出了他,她有些动容地叫了声:“丰主任。”
电动门缓缓滑动着,年过半百的丰主任激动地大步走了回来对保安室喊道:“快开门。”
年轻的保安不知道什么情况,再次把门打开,丰主任大步往外走,却忽然停在门前,对着苏一灿招了下手:“还不快进来。”
苏一灿低下头走到大门前,心情也跟着起伏,几步路对她来说却是无比沉重,她停在门前,抬起头望向丰主任,眼里充着复杂的光迈入省队的大门。
当初她在省队的时候,丰主任对她很照顾,如今他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龄,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苏一灿,他带着苏一灿踏进楼里对她说:“你可总算肯回来了,我听潘教说前阵子在市体馆碰见过你,她还说以你这拗脾气大概这步难迈了,你从这里走后,你们潘教一下子失去两员大将,整个人都老了好多,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你知道吧?”
苏一灿的眼神紧了下,无声地点点头,沉默地垂下视线,丰主任还是和以前一样唠叨,潘教练就总说他婆婆妈妈的,但他对这些队员们是真的好。
苏一灿不禁问道:“现在队里怎么样?”
丰主任对她说:“我带你去看看。”
路上的时候丰主任说起:“我们现在的情况啊,想送出国训练没有经费,几年不出成绩上面费用更难批,我和你潘教是在这待惯了,外面新招过来的教练好些承受不了压力,现在搞游泳的,不像你们那时候,有归属感。
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缺教练,特别是经验丰富的教练,你也知道,这个项目,没有好教练根本带不出成绩,潘教精力不如从前了,年轻时的腰伤现在上了岁数也不能经常下水。
国内教练不好找,引进外面的教练又没法给人解决住房,提供好的条件,谁愿意来呢?
我们和浙沪那些富豪队还是不能比啊。”
苏一灿沉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靠近熟悉的游泳馆,还没踏进去就听见潘教练中气十足的声音。
丰主任领着她进去,两人站在边上,苏一灿的目光落向那些年轻的运动员们身上,此时正在做着陆上柔韧训练,一排小姑娘腿踢到180度,丰主任在旁问了句:“怀恋吗?”
苏一灿笑了起来,丰主任说道:“知道潘教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平时皮,训练起来动作做得比谁都到位,别人没做好,还会帮着教练骂人,潘教每次提起你,都是又爱又恨。”
苏一灿的目光朝边上一身运动装的潘教练看去,似乎也注意到他们这边,潘教练交代了几句就朝他们走来。
看见苏一灿直接张开双臂给了她个大大的拥抱,对她说:“欢迎回家。”而后重重在她后背上拍了两下。
苏一灿的情绪也有些激动,那些丢失的激情,燃烧的岁月,好像在这个地方,在看见潘教练时都回来了,心情也跟着激荡,久久无法平复。
潘教练带着她往运动员那走去,对她说:“怎么样?”
苏一灿回了句:“都挺小啊。”
潘教练笑道:“跟你刚进队的时候差不多,是你长大了。”
潘教练停在几步开外,问她:“还想回来吗?”
苏一灿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大脑皮层,唤起她内心蠢蠢欲动的渴望,那是和她血骨连着的东西,这种热爱仿佛生来长在她的身体里。
她哽咽了一下,很快又压制住那股情绪,对潘教练说:“刚才听丰主任说了些队里的情况。”
潘教练爽朗地笑道:“他啊,就怕我哪天告假回去了,这些姑娘成了没人要的散军,比我还着急,让我多打电话联系联系你,我跟他说这事急不得,得你自己想明白了走出来,别人劝你都没用。”
苏一灿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让您操心了。”
潘教练也有些动容:“是啊,是让我操了不少心,所以也该让我轻松轻松了,你有几年从教经验,又是搞这项运动出身的,了解规则和技术,会带学生,也懂训练那套,趁年轻早点过来,我还能再带你几年,以后省队在你手上,你培养出几个好苗子,不见得这辈子就不能和世锦赛甚至奥运会打交道,路都是靠人走的,灿灿啊,你浪费的十年该捡起来了。”
苏一灿低着头,心情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听见“世锦赛”和“奥运会”,好像过去那些梦历历在目,如此清晰地告诉她,她放不下,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放不下。
潘教练带着她往前走,对她说:“我们这里虽然谈不上高薪,但起码比你现在待的学校稍微强些,以后你真能带出成绩,该有的都会有,人生的路啊,还是要自己争取的。”
正好走到这些运动员后面,姑娘们到底岁数小,个个好奇地回头看她,不知道谁悄声说了句:“苏一灿,真的是苏一灿。”
所有运动员都回过头来,脸上洋溢着无以言表的兴奋,像围观稀有动物一样。
苏一灿挑起眉稍看向潘教练:“她们认识我?”
潘教练说了句:“继续练。”
然后对苏一灿说:“跟我来。”
她把苏一灿带到游泳馆外的展示窗前,橱窗里是一些省队过去的战绩和照片,苏一灿停下脚步,意外地看见了自己,那年,她应该才16岁,拿着奖牌高举过头,脸上是稚嫩却兴奋的光彩,而她身边站着的,是那个早已消失在这个世上的身影,自从尤靖离开后,家里人拿走了所有关于她的比赛照片。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再次见到曾经她们比肩而立的样子,她的目光落在两人牢牢牵着的手上,那时,她们的目标都是进军国家队,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
她还能记得尤靖走前对她说的话,她说“我们两个人无论哪个去都一样,个人技术你比我扎实,去了以后能更快融入集体,亚运会选拔你胜算更大,还是你去吧。”
那时,尤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她希望她们两人当中有一个人能走到那个最大的国际舞台,尤靖把机会留给了她,可随着尤靖的离开,她寄托在苏一灿身上的梦也一并沉沦了。
此时再次站在这张照片前,苏一灿竟然觉得自己愧对于尤靖的信任,愧对于家人和教练的培养,愧对于自己付出多年的艰辛,这便是她始终无法走出的心结,那最后一道结不是因为别人,不是当年那件事,是因为她放弃了自己。
潘教练对她说:“你走后,我们这里的运动员没能再超越过你们当时拿下的成绩,进队的都会观看你们那时候的视频,听着你们的辉煌历史过来的,对你能不熟悉吗?”
苏一灿的泪眼模糊了,潘教的手重重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对她说:“十年前我和你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你小,又遇到那样的事,听不进去,也走不出来,现在我再对你说一遍,姑娘,胆子大点往前看,只要你敢往前迈,你的精彩还在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