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目光温柔地看着令嘉:“你的表字不是一直没取好嘛,我便替你取了个——我第一次听你名字,就觉得你该叫‘善善’。”
令嘉沉默不语,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忽地叹道:“你还真是歪打正着。”
萧彻叫这没头没尾的话怔了怔。
令嘉却是转而问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萧彻下意识道:“快到三更了吧。”
“那就是说我的生辰还未过。”
“……”萧彻默默地看着令嘉,“你是存心瞒我的。”
时下已有贺寿之风,令嘉年级虽轻,位分却尊,而她的生辰又因赶了上元节的巧的缘故,燕州许多相熟的人家都是知晓的,今日虽无大操大办,但许多人家还是送来了寿礼,就混在节礼里。也就她示意下人沉默,萧彻这才始终不觉。
“是,我是刻意瞒的。”令嘉理直气壮,“但你当日但凡看一眼我们的婚书,以你过目不忘之能,也不会不知今日是我生辰。”
“你瞒我这一遭就是为了翻出我一年前的一点轻忽,叫我理亏,然后图的又是什么?”萧彻凤目微挑,脸上的表情是气中带笑,他睨着令嘉:“不用晨起?还是不用药膳?”
显然,他对令嘉那点小心思有了充分的了解。
令嘉心中有些想笑,又有些发酸,这样矛盾的心情呈现在脸上便是十分复杂的表情。
“我想你能放廖三郎君的夫人回昌平。”
萧彻脸上的微笑渐渐隐去,那种放松安逸的气氛一下就紧绷起来。
他闭了闭眼,后退两步,再睁眼,凤目再不见柔情,取而代之的是极尽肆虐的怒意。
“掳走你的人是耶律齐,你知道,但你想瞒我!”一个字比一个字冰寒,话至最后,萧彻面上已是冷得骇人。
令嘉从不怀疑萧彻有闻一知十、见微知著的本事,所以她并不意外萧彻能看出这些来。
故而,她半点不为萧彻的怒意所动,只淡淡地说道:“耶律齐对我下了‘牵丝戏’,想逼我把他妹妹送到卢龙外。”
萧彻闻言,面色惊变,再顾不得生气,急忙忙地捉起令嘉的脚,褪去袜子检看,待见手中的玉足白皙无暇,却丝毫寻不见牵丝戏所特有的红点后。
令嘉这才慢吞吞地补了一句:“殿下又忘了,我用过优昙果,‘牵丝戏’对我无效。”
萧彻动作一滞,放下她的脚,面色难看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掐死令嘉。上一次,他的脸色这般难看,还得数他们的成婚之夜。
但令嘉这一番刻意的耍弄还是有些成效的,萧彻面色虽然难看,但再开口时已是冷静了许多。
“既是无效,为何要瞒我?”
“我方才说了啊,我想让雪娘回昌平去。”
萧彻看着令嘉,令嘉面色平静地同他对视。
就像令嘉不会怀疑萧彻的聪明的一样,萧彻也对令嘉的敏锐深有领会,只这一眼,他就知道她什么都是清楚了,北狄的局势、窦雪的处境,还有他的心思。
萧彻沉默了一下,放软了语气,“七娘,这是两国之计,我不能……”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能。”令嘉抢道:“用人之道,上者导之,中者诱之,下者迫之,这三者可相辅相承,却不可主次颠倒。耶律齐人在北狄,势不在你。他得承北狄储位,你难以许更高之利。无势无利,剩下的窦雪不过是食之无味的鸡肋,放过她又有何妨。”
萧彻斩钉截铁地回道:“以小谋大,便是鸡肋也不会被放过的。”
“可是你们是小吗?”令嘉哪会叫他拿话压住,当即嗤笑道:“河北、河东、河西三地强兵壮马足有上百万,运河边的粮仓里贯朽粟陈。结果你们还要斤斤计较着要一个十七岁的还怀着身孕的无辜小娘子去牺牲?全大殷的男人都死绝了不成。”
“七娘,你是在砌词狡辩,你那表妹并不无辜,她是耶律齐的胞妹,身上流着北狄的血脉。”萧彻面带薄怒。
令嘉柳眉倒竖,“她哪里不无辜?北狄的奉养,她可曾享到半分?耶律齐的福祸,她可曾与之共担?生她的是段家姑姑,养她的是窦家,娶她的是太原的廖家,同北狄有何干系?若非要揪着那点她不承认的血脉来说事,她还算你们萧家的血脉呢!”
萧彻顿了顿,却是皱起了眉,“宗室血脉……你那位自尽的表姑是赵王的遗脉?”
令嘉见他这反应,也愣了愣,萧彻不知道?虽然她也是今日才知晓段表姑的身世,但想也知道她爹肯定是知情的,她还以为她爹既然把耶律齐的线给了萧彻,早把他们家的底细交代个干净了呢!
不过这事年代久远,当事人都死了,难以追究,令嘉也不怕承认,“是,算起来,雪娘也要叫你一声表兄呢。”
萧彻如何会在意这点微末的血缘关系,不以为意道:“只雍京里,能唤我表兄的就有几十个。”
令嘉却是哼了一声,回道:“我家却是人丁零落,我三代内的表妹只得这一个,物以稀为贵,不免多有偏爱,倒是不比你舍得。”
“……”萧彻不由一噎。
令嘉这时,反软了声音:“五郎,我提这血脉因缘,非是要你垂怜雪娘什么的,只叫你能视她为大殷国民。万俟归一个北狄逃人,你尚能给他一个寄身之处,为何就不能放我雪娘安生度日呢?”
“七娘,我能容万俟归,是因为他能为我所用,甚至不惜反戈敌于北狄。而你的表妹同耶律齐血脉太近,于国亦是无功,两者自不能比。”
“于国无功?”令嘉反问:“耶律齐肯听从你们的话,鼓动耶律旷攻打高丽,难道不是雪娘的功劳?”
“……”萧彻又是一噎。
萧彻一直以为口舌之利,论辩之辞不过务虚小道,百无一用,但当他亲身体会了一番令嘉的辞锋后,他不由暗暗后悔,少时观政的那会,真该在御史台好好进修一番,也不至于现在这般狼狈了。
言辞上频频失利,萧彻终是顾不得那些冠冕堂皇的台面了。
他说道:“七娘,你说的不错,你的表妹确实无辜,可是那又如何?同她一起被权衡的是社稷公利。再小的社稷公利,依旧是凌于所有人之上,莫说耶律齐的姊妹,便是其余殷人,除了父皇同大哥,又有谁是不能舍的?”
可拉倒吧,你们萧家把一己私利放在社稷公利前的人车载斗量都数不过来吧?
令嘉有心如此反驳,然而细细地一回想,却发现自己难以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