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燕卿颤抖着打开绢帕,虽然说已经看不见里面裹了什么,但她摸着,却能摸得出来,那是一只银簪。
银簪也早已经褪去了光泽。
应当也是姚忠存了许久的东西。
吴燕卿摸着簪子的边缘,低声哭着露出笑容。
她想起许多年前和他分别之时,他问她,等在岐安府再见之时,她想要什么礼物?
吴燕卿说,要是可以,她想要一只束发的簪子。
绾发为人妻。
姚忠笑着应了声好。
但收到承诺的簪子,却是在十九年后的今日。
摸完簪子全貌,吴燕卿才问:“他……可还好?”
喉咙里的声音,像是被外面的雷声噎住一般,发不出来。竟不知道,应不应当把姚忠代为转达的话和她说了。
许是看出了宋青婵的难言,吴燕卿释然笑了下:“如今能有他一丝消息,我已无憾,宋姑娘但说无妨。”
“姚先生一切都好。”宋青婵道,“他说,当年班师回朝,藩国议和,一切都好,他也因为立了战功,被破格擢升,家中父母为他在东都中寻了亲事,他没有办法再来岐安府了。一开始,他也不愿意娶别的女子,但那女子,实在是善良贤淑,所有的抵触,都在日久里渐渐生情。他还说,这一辈子,都是他对不住你,他也没料想到你会等他十九年之久,害你至此。这辈子的情分还不上,只希望下一辈子,不求陪伴在你身侧,当牛做马就好。”
听完宋青婵所言,吴燕卿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掉。
她没有言语,只紧紧握着手上的银簪不妨。
银簪不值什么钱,但却是那时候,姚忠心心念念攒了许久才买下来的,他也曾想要与她白头偕老。
李如云听得眼睛通红,含着泪珠倔强不肯掉下,“先生等他十九年,他却在东都荣华富贵,娇妻在侧,若非是这次宋姑娘帮忙,他哪里想得到岐安府上有人等他到了如今?”
李如云懊恼拂袖,又怕牵引起吴燕卿的伤心事,说到这里,便闭了嘴。
贝齿咬着唇瓣,显然已经恼了。
“无妨。”吴燕卿淡声道,她缓缓闭上眼睛,脑子里是与姚忠相识相知的种种过往。都说时间会让人遗忘,可是她没有一刻忘过,那些心动与欢喜,历历在目,竟因时间而更加清楚起来。她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多谢宋姑娘费心,他娶妻生子,官运亨通,那就好了。”
李如云隐忍不发,不知吴燕卿为何还要对那负心男人如此情深。
到这一刻,竟也没有任何怨言。
她不禁想,要是有一天,肖文轩成了这负心男子,她该如何?她……也不知。
宋青婵没觉察到李如云的神色,闷闷“嗯”了声,“他一切都好,还说来年开春,再来岐安府看你。”
“不必见了。”她想留给对方的,全是记忆里年轻的模样。
花枝招展,又意气风发。
而不是如今缠绵病榻,双眼失明。
而她也知道,自己定然也熬不到来年开春了。
吴燕卿温和淡淡笑着,将陈旧绢帕包裹的银簪,放在枕下,“能听到他过得极好的消息,我已心满意足。但我如今,还有一桩心愿未了,宋姑娘,如云,你们可愿意再帮我一次?”
她是李如云此生最为敬佩之人,她说的话,李如云都会答应。
宋青婵略一沉顿,便知晓吴燕卿要说的事情了。要是说,曾经她帮吴燕卿找人,不过是想要还李如云出手相帮的恩情,以及周朔也曾为虎威军的感同身受。
现在,她却是感触于吴燕卿和姚忠的感情,也敬重吴燕卿为这些穷苦孩子们教习上课,不求钱财。
她也知道,吴燕卿最后一桩夙愿,便是这些孩子。
她慢李如云一步,方才开口回答:“可。”
吴燕卿道:“我这一方院子,教过不少的学生,有男子也有女子,他们出身贫寒无力承担书院里高昂的束脩,只有在我这里,才能学的一些字一席书。我不求他们能成人中龙凤,但求能知书明理,能辨是非,不做一个昏庸歹人罢了。”
“可我若是撒手人寰,就此去了,孩子们定然是再也读不上书。那些男孩,倒是还有些可能,但是女子,家中长辈怎会送她们去书院读书,也不会有书院会收女子。”吴燕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像是累了一样,可还强撑着精神说:“今年秋后,承修便要赶赴东都应考,他能力如何,我自是知晓,我也是存了自己的私心,不愿将他束缚于这一点地方。宋姑娘,这是我的私心,你应或不应,全在于你。”
屋外的雨落得很大。
也传来了孩子们奶声奶气读书的声音,将雨声完全压下。
宋青婵听得心里微动,这些时日,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些孩子,他们之中不乏聪慧早慧之人,都是在恶劣的沼泽里遒劲生长,就算如此,他们也想要接触更光亮的世界。
若是他们,宋青婵自然愿意。
在李如云的期盼里,她终于开口说:“我本就身无长物,唯独多读了几本书罢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言外之意,是答应吴燕卿帮她照拂这些孩子了。
这件事听着容易,做起来实则很难。
要用在这上面的功夫,不是一两个时辰就能做好的。如若不是这样,当初吴燕卿也不会离开李家,独独来做这件事了。
说了许久的话,吴燕卿早就已经筋疲力尽,但她似乎还有话要对李如云说,正巧宋青婵也挂念着外面的人,就先离开了。
出去时,赵承修正在替孩子们上课。
内厉色荏,不苟言笑的清冷模样,课上的孩子都不敢嬉笑讲话。
见到宋青婵出来,只敢递个眼色,就又回到了书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