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弯月牙正欲升起,几颗星星跃出天际,有风,田野里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
大姐的呼吸喷落在田阳聪的后脑勺儿上,有些痒。
“唤男,姐手里还有五块多钱呢,毛豆卖不掉就算了,你先拿去买书。”
“不用,那钱姐留着花吧,今天用的盐多,又得买了。”
“等咱爸妈生了弟弟,回来就……”
田阳聪沉默了。
这个家里,大概只有大姐对父母抱有希望,以为他们会很快回来,以为他们一定能如愿生了儿子,然后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过日子,她这个长姐也可以像别家的孩子一样啥都不操心,轻轻松松……
十岁的田来弟说过很理智的话:“爸妈不生弟弟还好,真要生出来了,咱们仨更是地头的草,吃苦受劳再多侍候一个弟弟,拼死拼活给弟弟挣家业。”
所以,田来弟更注意保养自己,尽量不下地,尽量少为这个家做贡献,这个原则一直持续到她结婚离开家。
进了城,路灯明亮,横梁上的田阳聪忽然出声:“大姐,以后,我不叫田唤男了,叫……‘阳聪’。”
“叫啥玩意儿?洋葱?哪个缺德的王八蛋给取的外号?你跟姐说,姐堵他家门口骂上一整天去!”田来男差点儿没把自行车车把给丢了,火冒三丈。
田阳聪鼻子都是酸的,她自己作的孽只能自己认。
“是我自己取的名儿!就叫这个,反正比叫‘唤男’好!”
如果说叫“洋葱”是个笑话,那么,叫“唤男”就是个耻辱。
田来男没办法理解小妹妹的脑回路,但是她知道改名字这事儿犯忌讳:“咱爸咱妈要是知道你不叫‘唤男’了,一准儿揍你。”
“那也得他们能回家再揍。”田阳聪反驳了一句,看到了十字路口有砂锅摊子,赶紧转换话题,“姐,停下!”
“大金鹿”“嘎吱”一下停了,田来男跳下来,车把依旧抓的稳稳的。
她是家里的长女,跑腿儿干活儿少不了,所以从没车身高就会蹬自行车了,掏腿儿蹬着。
那时候,这辆“大金鹿”属于田来男家。
前年田爸田妈始终没回来看看,家里断了花销,田来男做主把“大金鹿”给了田三叔,换回了一袋粮食跟十几块钱,都说田三叔仁义,给的东西不少,而且许诺了田来男有事儿随时借骑。
田阳聪深吸一口气,掀开大铝盆上的笼布,用盘子装了毛豆,往砂锅摊位上去。
田来男手脚局促起来,她敢在田家村骂街,到了不熟悉的城里,却张不开嘴了。
但是没道理让妹妹冲到前面……
田来男盖好了大铝盆,咬牙推着“大金鹿”也靠近了摊位。
上辈子的记忆里,那个闷不吞声的田唤男,早就练就了一身铁骨,各种打工各种谋生,这区区推销点儿煮熟的毛豆又算什么?
田阳聪舔舔嘴唇,努力绽放一个热情的笑容,她弯身跟摊主商量:“大叔,您看我家的毛豆,刚煮熟,新鲜着,正适合下酒,您摊位上能收不?我是勤工俭学的,想挣点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