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挺低调儿的,自愿把自己踩进烂泥里,去捧别人。
眼角扫向田来男,那意思还是在表功,你妈我在帮你笼络顾客……
田来男咬牙忍耐,胸口一起一伏,满脸涨红。
城里的重男轻女气氛不那么浓烈,最起码表面上是都讲平等的。田来男已经无法适应再继续被人指着说是“赔钱货”的日子,也忽然理解了为啥小妹妹坚持改名字,宁愿叫难听的“洋葱”也不叫“唤男”……
李淑香吃饱喝足,感觉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了,把餐盒一推,双脚再次盘在长沙发的扶手上,脑袋后仰,伸手塞一个抱枕,调整的万分惬意,才随手一摆,招呼:“大妮儿,叫你的小伙计赶紧收拾了,瞧这没眼色儿劲儿……”
上次进城还提心吊胆怕闺女撵,理发店又正好没帮手,李淑香可是帮了好些日子洗头的忙。
这次,轻车熟路找了来,发现多了好几个干活儿的,怎么就不能让亲娘摆摆地主婆的谱儿?
最有眼色儿的亮子都不乐意了,自己屁颠颠儿跑那么远给她买饭回来,连个“谢谢”都没说,这会儿又嫌弃他们没眼色儿。
田来男也没指派,另外几个人就都装作没听到,各忙各的事儿。
店里气氛有些诡异,顾客也不说话了,吹完了头发赶紧撤。
田来男趁着这个空隙,按捺着怒气走到沙发前,对闭着眼睛养神的李淑香发问:“妈你什么时候回去?店里不适合留你住宿。”
真不容易,憨大妮儿今日注定是要有所突破的,刚学会说“不”,又学会了撵人。
一句一句的“赔钱货”起了作用,泥人也有三分性啦。
你们生了仨闺女,哪一个给你赔钱了?田来男眼圈都是红的,当着员工的面儿不好意思哭出来罢了。
李淑香脑袋往里一侧,这会儿吃饱了犯困,没心思搭理“赔钱货”。
想不孝顺老娘,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过舒心日子,不可能!
就这样,爱咋滴咋滴。
田来男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沙发前面小桌的狼藉就像她的生活,无论你怎么努力想光鲜干净,亲爹娘一现身,就能给你整一身污秽。
挣了钱,买了房,做了老板,还是得被亲娘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面皮一声接一声的叫“赔钱货”……
田来男捂着脸跑了出去,虽然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去倾诉委屈。
原来都是俩妹妹挡在她前面,现在,田来男真没脸站在妹妹们跟前儿。
年前接纳李淑香住在理发店里帮忙,田阳聪跑出去撞了腿伤了脸,田来弟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好了伤疤忘了疼”“活该叫绑起来关着嫁给强奸犯”……
那时候怎么就没被骂醒呢?因为当时还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吗?一无所有,存折也在小妹妹手里,觉得不用忌讳,有能力多孝敬孝敬母亲也是应该的。
田来男蹲在一条胡同拐角儿,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发现自己不是圣母,会不孝顺,会有私心,舍不得把辛苦挣来的家业双手奉给亲娘,然后再不知道到底奉献给了谁……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可为什么一想到李淑香住进二楼,心更痛呢?
历史总会神奇的相似,田来男此时的状态跟田阳聪那次被撞时差不多,精神恍惚,一次次摔碎自己又重新组合。
她幸运的只是没被撞到而已,成年人了,身坯大,不会被无视……
田来男这一次,真的没有求助任何人的帮忙,自己在天色黄昏时神游回去的。
长沙发前的小桌上,又多了新的油腻垃圾,理发店里面的味道刺鼻,就剩个亮子苦着脸作陪,另外三个全受不了跑掉了,更没有顾客。
李淑香本来就是带着一肚子火气进的城,田来男说话做事不对她的心思,她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做一盏省油的灯?
这个时间点儿本来该是顾客最多的时候……
田来男强扯出一抹笑,对亮子说:“辛苦你了,今天晚上关门,你早回家吧。”
才一起共事几天啊,没建立起多么深厚的革命友情,亮子能守到这时候,真心不赖了。
亮子机灵鬼儿似的人物,暗暗给田来男使眼色,偷指收银台跟楼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