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也了解父亲秉性,唯恐事情有变,父亲不顾孙儿性命,妻子规劝不得,左思右想良久之后,便将手中事务交付给属下,自己轻装简行往江州来,不想刚到此处,便见心腹面有戚然,道是吴王久攻江州不下,已经下令无须顾及王孙性命攻城。
吴王世子也是领军打过仗的,自然知晓如此一来,次子只怕性命难保,惊痛之余,又挨了另一发天雷——世子妃在军帐之中撒野,逼的许先生拔刀自刎,吴王大怒,下令杖责三十,现下正在行刑。
自家爱妻究竟是个什么人,没有比吴王世子更清楚的,水做的娇娃,针扎一下都得掉几滴眼泪,真挨上三十军棍,怕不比脱一层皮好受多少。
他不敢停留,问明白行刑之地便飞马赶去,士卒们有所顾忌,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杖责世子妃,地方便有些偏,吴王世子路上略花了些时间,等到这儿一瞧,便见妻子后背衣衫已经被血水打湿,玉面惨白,鬓发被冷汗打湿,晕死在地,已然没了意识,这场面怎一个惨不忍睹可言。
他心如刀绞,几乎不敢去触碰爱妻,浑浑噩噩的下了马,险些迎面栽倒在地。
“阿娘!”身边一声哭叫猛地响起,却是与他同行而来的女儿宝珠,慌慌张张扑到母亲面前去,泪珠簌簌流下:“阿娘,你睁开眼睛来看看我啊……”
谭氏虽没挨完那三十棍,但也被打了二十多下,成年男子尚且要吃够苦头,更不必说她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了。
昏迷中她秀眉蹙起,疼痛下呻吟出声,眼睫颤动几下,却不曾醒,唯有额头冷汗无声流下,打湿了马宝珠镶嵌着明珠的绣鞋。
眼见母亲受刑之后如此惨状,她满眼通红,自随行侍从腰间拔出佩刀,向行刑的两名军士扑了过去:“敢打我阿娘,我杀了你们这两个贱奴!”
两名军士见状大惊,又不敢与她动手,慌忙闪躲,后路却被吴王世子同行的侍从们堵住了。
宝珠略有些粗浅功夫在身,激愤之下举刀毫无章法,那二人又不敢还击,不多时,身上便见了血。
二人见马宝珠真是想杀人,吴王世子也不曾阻拦,再不敢躲闪逃避,拔刀抵抗,极力道:“我二人乃是奉吴王之令行刑……”
吴王世子眼见爱妻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眸底痛惜之情几乎溢出,冰冷目光瞥过行刑二人之时,杀机毕现,淡淡看一眼身侧扈从,不曾言语。
同行扈从明了主君心意,立时拔刀抗衡,厉声斥道:“放肆,你们竟敢对县主无礼!”
那二人分辨不得,又难以与众人相抗,正悲愤怨恨之时,却听远处有马嘶声传来,旋即便听马蹄声达达,伴着男子粗犷笑声一道传入耳中。
“好热闹啊,大哥,你也来了?啊,大嫂这是怎么了?!”
吴王世子眼底迅速闪过一抹阴沉,见妻子受刑之后不得挪动,便吩咐侍从去寻担架和大夫过来,一切安排妥当,脸上方才勉强挂上些许笑意,点头道:“二弟。”
常山王身量高大,挺拔如松,络腮胡子颇显英武之气,往脸上看,比吴王世子略微年轻些,同父同母的兄弟,五官眉宇总是相像的。
转目去看那两名行刑士卒,他面笼阴云,震怒道:“你二人好大胆,竟敢对世子妃动用私刑,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带着全家人一起上路!”
说完,他也不看吴王世子猛然森冷下去的面孔,挥手道:“何必劳烦大哥动手?如此跋扈不敬之人,弟弟这就令人送他们上路!”
那二人能在吴王帐下听令,自然不是愚钝之人,立时屈膝行礼,恳求道:“绝非如此,还请常山王救我二人性命!”
杖责世子妃三十军棍的命令是吴王下的,他们二人不过奉命为之罢了,只是现下宝珠县主意欲杀他们二人泄愤,吴王世子默许此事,不管不顾,今日之后无论如何,他们在吴王世子处铁定是讨不到好了,还不如倒向常山王,祈求他来救命。
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讲了,二人心中尤有不平,向常山王道:“我二人如此,乃是奉吴王之令,军令如山,有何错处,竟要被世子私刑处死?望请郡王救之!”
常山王心下暗笑,脸上却适时变了神色,皱眉道:“大哥,这便是你不对了,老爷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吩咐下来的事情,谁敢弄虚作假?也怨不得这二人。你今日杀了他们为大嫂出气,叫老爷子知道了,大嫂能有好果子吃?别说是大嫂,你也得跟着吃瓜落儿!”
这道理吴王世子又何尝不明白呢,只是眼见爱妻满身血污的倒在地上,气息奄奄,他又如何能按捺得住心中的悲恸与怜惜?
他心知这弟弟觊觎世子之位并非一日两日,更不愿往他手里送把柄,深吸口气,转向行刑的两名军士时,眉宇间已经添了三分歉然:“我一时情急,有所冒犯,还请二位见谅……”
说完,又向一侧横眉怒目的女儿道:“宝珠,还不向二位亲兵道歉。”
“阿爹!”马宝珠既是委屈,又是愤怒,抽泣着说:“他们都把阿娘打成什么样了,不杀也就算了,还要我向他们道歉?”
吴王世子听得心中刺痛,脸上却肃了神色,严厉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马宝珠又掉了几滴泪,双目猩红,剜了那二人一眼,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方才是我冒犯了,二位不要生气。”
那二人忙道不敢,极是谦逊,至于心下如何作想,便不可知了。
马宝珠恨恨收回视线,忽然心有所感,扭头一瞧,便见二叔正意味深长的瞧着自己,眸底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难掩精光。
她一向不喜同自己父亲争位的二叔,更不喜欢爱出风头、处处将自己阿娘压一头的二婶,心下不悦,往父亲旁边躲了躲,梗着脖子道:“二叔,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宝珠好像越长越漂亮了,”常山王哈哈大笑:“二叔想仔细打量一下,看你究竟是像你阿爹多,还是像你阿娘多!”
兄弟二人各怀鬼胎的说了几句话,常山王便上马告辞:“大哥留下顾看大嫂,我得去向老爷子复命了。”
“复命?”吴王世子脸色顿变:“你拿下淮州了?!”
常山王大笑一声,慨然道:“田飞龙不过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吴王世子神情郁郁,半晌过去,方才强笑道:“淮州既下,北进的门户便被洞开,老爷子若知道这消息,必然会很高兴。”
常山王哈哈笑道:“做儿女的就得为父分忧,总不能一把年纪了还惹老爷子生气,大哥,你说是吧?”
吴王世子勉强对他报以塑料假笑。
常山王也不多说,向他点一下头,带着那两名行刑军士纵马而去。
吴王世子脸上笑意落下,眉宇间隐约阴鸷,这时候却听马嘶声重又近了,常山王折返回来,面有安慰之色,温声劝道:“华耀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大哥,节哀。”
吴王世子脸色铁青,拼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扑上去给他一拳。
常山王细细欣赏着他脸上难耐的愤恨之色,微微一笑,催马离去。
……
两名军士与常山王同行进入江州府衙,却不曾一道入内,前者先去复命,常山王则是在外等候传召。
朱元璋刚同一众将领幕僚喝完庆功酒,通身酒气往正堂后边歇息,听二人前来复命,不过随口一问:“打完了?死了吗?”
二人迟疑几瞬,不约而同的跪下身去,口称:“属下有罪,还请吴王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