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王看得微怔,却不迟疑,举步走上前去,衣摆一掀,毕恭毕敬的跪在了父亲面前。
下一瞬,朱元璋的手便落在了他头顶:“你能干,我知道,你对你大哥不服气,我也知道。”
常山王悚然一惊,忙辩解道:“儿子是想为阿爹分忧……”
朱元璋失笑,盯着他看了半晌,语气幽微:“真心话?”
常山王听得心脏飞跳,抬起头来小心打量父亲神情,估量着该如何言说才好,不曾做声。
朱元璋便道:“你说的若是真心话,那现在便可以出去了,若不是真心话,有意与你大哥一争长短,那我倒是另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常山王不想父亲竟会如此言说,着实吃了一惊,然而大惊之后,心头渴求与希冀却像是烈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犹豫着是否要承认自己的野心。
老爷子是真心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看自己跟老大一较高下吗?
还是说在出言试探,诈自己说了真心话之后,便会着手为老大扫平障碍?
只是平定了南方而已,鸟尽弓藏也没这么快吧?
以他老人家的本事,没必要这么干啊。
……老爷子好像早就对老大媳妇不满意了,今天大嫂也是作死,跑到军帐里去大呼小叫,还把许宏文逼得自尽,老爷子一点面子都没给大哥留,直接下令把大嫂拖出去打了三十军棍,可见大哥在老爷子心里边的地位已经开始动摇了。
赌一把?
赌了!
这会儿书房里就他们爷俩两个人,老爷子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好憋着藏着的?
人老成精,老爹嘴上不说,心里边明白着呢!
常山王迅速算清楚这笔账,脊背跪的更直,“咚咚咚”一点都不藏力,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之后道:“爹,我不服气!”
他牙根紧咬,双目注视着面前父亲,沉声道:“我自问资质本领不逊色于大哥,为何这世子之位他当得,我当不得?!”
朱元璋一巴掌打歪了他的脸:“混账东西,果真心怀不轨!”
他执掌军务,又当盛年,如此一巴掌打过去,常山王面颊随之一歪,口腔内徐徐弥漫出一股腥咸气味。
事到如今,他不再退缩,“咕咚”一口连唾沫带血一块咽下去,震声道:“论文治,我不如大哥,但幕僚们若有善见,我何曾不纳?至于武功一项我与大哥孰强孰弱,阿爹自有分晓。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我希望能成为阿爹的继承人,希望能承继阿爹的功业,我该有情,又不能有情,我应当是臣属们的主君,是百姓眼中的神明,而不仅仅是某个女人的丈夫,几个孩子的父亲!”
朱元璋冷笑:“你在我面前踩你大哥?”
常山王不为所动,跪直身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王权之争,亦是如此!”
朱元璋眼眸微眯,冷冷觑着他,半晌没有发话。
常山王也不心虚,跪在地上,梗着脖子跟老爹对视。
如此过了半晌,朱元璋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踹倒,不耐烦道:“滚!别在这儿烦我!”
常山王不想他不夸不骂,反倒直接撵人,愕然道:“您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讲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朱元璋道:“滚吧,我没什么想说的了!”
常山王短暂的怔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兴高采烈的给老爹磕个头,一咕噜站起身来,弓着身往外边退,喜盈于色道:“您没别的吩咐,那儿子这就滚了。”
朱元璋不耐烦的摆手:“快点滚!”
空间内嬴政瞧见这一幕,不禁失笑道:“有点意思。”
高祖亦笑着颔首:“孺子可教。”
常山王到了江州,又带着攻克淮州这样的好消息,吴王世子如何按捺得住,盯着人将爱妻挪到军帐中安置,嘱咐女儿留下顾看,自己也匆匆骑马往江州府衙去。
进城时心腹同行,小心翼翼的窥探着他神色,低声道:“已经收敛了二公子的遗体,您可要去看看?”
吴王世子心头猛地一痛,喉头发酸,险些落下泪来,到底忍住,催马前行:“先往江州去见老爷子。”
谭氏是他发妻、世孙之母,吴王当众责骂几句都是极大羞辱,更不必说下令责打三十军棍,以平军心,这责罚不仅是冲着世子妃去的,更是剥了世子面皮,当众显露不满,这时候常山王到了江州,他如何能放心得下?
心腹也知事情紧要,略提了一句便停下口,同自家主子一道往江州去。
他们到的也巧,正遇上常山王从书房里边出来,朱元璋那一巴掌给的实诚,就这么一会儿,常山王腮帮子就鼓起来了。
吴王世子看得心潮涌动,停下脚步,关切道:“二弟,你这脸是怎么了?”说完,又忙吩咐人去寻些消肿膏药来为常山王涂抹。
“嗨,也没什么事,不劳大哥忙活,过两天就好了。”
常山王捂着腮帮子,看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老爷子脾气还挺大,我多说了几句,上来就给了我个嘴巴子,半点都没留手,说出去叫人笑话,当爹的人了,在家还挨自个儿老子打呢。”
一向爱跟自己别苗头的二弟挨了打,吴王世子心里边却一点幸灾乐祸都没有。
老爷子是什么人啊,从一介流民到一方诸侯,早就成了精了,拔根眼睫毛都是空的,真看你不顺眼直接就打发出去了,还能撸起袖子自己动手?
就是因为心里看重,所以才会动手。
妻子重伤不起,次子已经殒命,二弟却在这关头得了老爹的眼,吴王世子心里边挺不是滋味的,强撑着跟常山王寒暄几句,便往书房去见父亲。
朱元璋听人回禀,道是世子前来请罪,倒也想颠一颠这大儿成色,便吩咐传人进来。
吴王世子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先给自己老子跪下,老老实实磕头请罪,先说自己教子不善,贪功冒进却被董瀚抓住,逼得大军在城外空耗三日,延误军机,然后又说妻子言行冒失,以至于伤了许先生,待她伤势转好,必得亲去向许先生赔罪,如此云云。
朱元璋听他说的条理,面上寒意稍霁,绝口不提江洲之事,只说:“华耀乱来,我自是恼火,然而他既去了,倒也不必再过多苛责,只是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须得提点你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