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唏嘘一声,旋即传了侍从来,眸光讥诮:“持我手令往兖州都督处,告诉他,老子我在京城主政一日,费家便不能有人入仕为官!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钻吗?老子今天就给你踩回去!”
费卓听说能够保全性命,当即大喜,这会儿再听高祖说他主政之时费家人不得入仕为官,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喜意霎时间便僵硬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心头冰凉。
他为什么想把女儿嫁进胡家?
还不是想着借机帮衬自己家里,令家中族中子弟为官入仕,光耀满门?
辛辛苦苦钻营了那么久,豁出去脸皮不要,付出了那么多心血之后,却又因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岂不叫人懊恼悔恨!
何震魁手握燕云,南控兖徐,大有一统天下之势,来日他坐稳江山,费家岂不是要被打压一世?
即便是到了后世,怕也难以从这一层阴霾之中幸免!
这惩罚真是比杀了他来的还要残忍!
费卓方才眼见着胡光硕被剖开腹部没了心肝,便觉得心口发凉,这时候却真真切切是体会到了被挖走心肝的滋味儿,涎着脸哀求的看了过去,想要开口讨饶,高祖却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挥挥手,示意左右带他出去。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
但对于何氏和她的一双儿女来说,哥哥来了,他们有了依靠,真真是多年以来睡得最为安心的一个晚上。
多年的习惯使然,第二日清晨,何氏早早便醒了,往一侧卧房里去瞧了一双儿女,见他们这时候睡的正香,便不曾惊扰,梳妆更衣之后,往客房处去拜见兄长。
她的陪房早就在外边等着了,见主母出来,忙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昨天晚上,老太太跟老爷都被大将军杀了,尸体直接拖出去埋了!”
何氏知道哥哥必然会为自己出气,却没想到竟直接要了婆母和丈夫性命,不禁一惊:“啊,竟是如此?”
陪房便将胡老太太有意将她磋磨死再吞没嫁妆的事情讲了,又道:“当年老爷在咱们家老夫人坟前发誓,说会善待夫人,如果不然,情愿剖心谢罪,大将军说到做到,当夜便剖开胸膛,剜了他心肝出来,今日一并带去咱们家老夫人坟前祭拜,结束之后便启程回京。方才大将军差人来了,说两个外甥年幼,别叫看这些沾血的东西,在家里等着便是,您兄妹两个祭拜完了,再回来接上他们动身还京。”
何氏并非傻子,不至于好赖不分,婆婆都想着磋磨死自己谋取自己的嫁妆了,自己又何必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
若不是哥哥荣归故里,死无葬身之地的怕就是自己了!
至于胡光硕……
若是叫她自己来选,打一顿再和离也就是了,毕竟他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夫妻一场,总想着给对方留几分余地。
但是现下哥哥直接将人杀了,剖出心肝来去母亲坟前祭奠,何氏也没有任何异议。
若有负心,便将心肝剖出向岳母谢罪——这是胡光硕自己对着亡故母亲发下的誓言,现下他既违约,哥哥践诺,又有什么不妥?
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何氏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厨房送早饭过去,再打发去瞧一瞧有没有什么遗落下的行李,脚下不停,往客苑处去。
京城有飞马传书抵达,高祖打开看过,吩咐几句之后进院,正跟何氏碰上,四目相对,齐齐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兄妹二人分别多年,餐桌之上难免会提起各自这些年来的经历。
高祖喝着粥,间隙道:“哥哥也已经成婚,儿子都有两个了,大的那个今年七岁,比康林和皎皎还小一岁,对了——”
他三两口把粥喝完,随意一抹嘴,向何氏道:“我现在想起胡家就觉得膈应,既然要离开这儿,索性离个干净,连同姓氏一道改了,跟咱们一样姓何多好!”
何氏对胡家没有什么留恋之情,现下听哥哥如此言说,自无不应之理,只是两个孩子那儿……
她抿一下唇,说:“上京的路上,我再跟他们慢慢说。”
高祖颔首应了,见何氏已经放下筷子,也不拖延,吩咐人带上成防着胡光硕心肝的木盒,起身往何夫人坟墓前去拜祭。
空间里几个皇帝端详着何氏神情,面色各异。
李世民眉头微皱,忽的叫了一声:“元达。”
高祖自侍从手里接过缰绳:“怎么?”
“你昨晚那事,是否办的有些草率了?”
李世民忧心道:“杀便杀了,却将胡光硕心肝一并剖出——他毕竟是你两个外甥的生父。这些年来他冷淡漠视那母子三人,两个孩子心里边有怨气也是寻常,但是若知道你杀了他们生父,还把他的心肝剖出祭奠亡母,只怕难免会……”
高祖微微一笑,气度雍容,口中说的却是:“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管他们呢!”
他翻身上马,眉宇间透露出几分冷意:“妹夫对妹妹不好,我得收拾这个孙子,给自己妹妹出气;妹夫违背了当年在亡母坟前发下的誓言,做儿子的不能叫母亲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怎么着也得把他那副黑烂心肝抠出来叫老太太在地底下消消气;两个外甥不被亲爹喜欢,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当舅舅的得好好待他们,带去京城,给俩孩子一个好前程,事情做到这儿,我可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高祖手握马鞭,眸光锋锐,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我是舅舅,只管尽舅舅的心就成了。既帮报仇又给前程,还无时无刻不关怀呵护两个孩子敏感的内心,这不是舅舅,是孙子——孙子都办不到呢!”
李世民听得忍俊不禁,又有些赞叹。
朱元璋也道:“元达通透。”
高祖则笑道:“该办的我都办了,他们愿意接纳,固然是好,不愿意接纳,我也不强求,只要不触碰到底线,没必要要求所有人都照我的心思活,那得多累啊。”
胡家人将府门打开,高祖骑马,何氏乘坐马车,二人并排前行。
何氏到底是没忍住,掀开车帘,试探着向兄长打探:“只听哥哥提及两个侄子,却不知嫂嫂祖籍何方,是哪家闺秀?”
高祖顺着记忆翻了翻,笑道:“你嫂嫂她算不上大家闺秀,却也担得起一句女中豪杰。我岳父原先是朔方城的守将,家中唯有这一个女儿,守城之时岳父身受重伤,你嫂嫂便提刀替父上阵,指挥朔方军民坚守城池三日,后来我率军去援,她一眼就相中我啦,当然,哥哥也相中了她,后来我们就在朔方城里拜堂成亲,摆了几桌酒,做了夫妻。”
何氏问这一句,一是好奇,二是担心自己携带一双儿女前去投奔,会惹得嫂嫂不快,现在听哥哥如此言说,心中霎时间浮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明朗妇人形象,当下再无忧虑,笑语道:“这才真真是姻缘天定呢!”
何夫人坟茔所在之地距离胡家不算太远,高祖骑马,何氏乘坐马车,不过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
何家被继室潘夫人牢牢把持,何夫人坟茔难免落寞,好在何氏心中惦念亡母,每逢节庆总会到这儿来拜祭,墓前保持的十分整洁,丝毫不见杂草乱树。
高祖与何氏一道近前,自有随从送了瓜果糕及一干祭奠之物,又将盛放胡光硕心肝的盒子打开,取出内里东西,搁在盘子里一并摆了上去。
何氏看了一眼,便扭过脸去,跪在坟前烧纸,边烧边道:“娘,哥哥回来了,我们兄妹俩分别多年,今天总算是聚到一起了,您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