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的脚步声很轻,她走到了铁栅外,低唤了一声,少主。声音分明是个老妪,哪里还像平日的三十多岁?
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她转过脸来,自嘲地看着铁栅外的云姬,长老是来救我的,还是来送我下黄泉的?
云姬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边上的被子,少主都不想活了,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女子突然沉默了下来,眸光阴翳,我应该听你的。语气懊悔,握紧的拳头使得骨节咯咯作响。
所以少主终于相信我可以未卜先知了?云姬竟忽然笑了。
笑声落入女子耳中,每一声都充满了讽刺。
我不会让她们拿我来威胁大王的!女子咬牙切齿,不用你动手,我保证明日会给他们一条死尸。
少主以为你的命就那么值钱么?云姬往前走了一步,幽绿色的眸光中充满了讥讽,夜天心,你还真以为你们夜氏的命值钱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夜天心显然是怒了,她可以忍受先知长老的奚落,却不能忍受旁人说她们夜氏低贱。
云姬淡淡笑道:你不听我劝,贸然攻打东浮州,致使全军覆没石峡,单这一条罪名,你爹爹夜承天也不知如何与异族的大王解释。
怎么可能全军覆没?!夜天心从地上挣起,扑到铁栅边上,双手紧紧捏住铁栅,昏黄的烛光终是照亮了她的明艳脸庞,此时因为震惊而显得极为煞白。
他们想挖出生路,暂且撤回西沉州,却遇上了魏氏偷袭,□□一炸,山石崩塌,没有一个活着逃出来。云姬声音淡漠,柳溪今晚提醒你们的话,我很早就提醒过你,尚未在西沉州站稳脚跟,就不要贸然与东浮州的东海景氏开战,否则两败俱伤,便宜的只会是西北三州的魏氏。
夜天心的身子猛烈地一颤,此时万念俱是愧悔,她不过是想趁着东海景氏没有站稳脚,帮父亲扬眉吐气地拿下一州。
夜氏在关外与异族盟好两百多年,与其说是盟好,不如说是相互利用。云姬毫不客气地撕开了夜氏与异族的遮羞布,异族想要君临九州,就必须利用你们夜氏的前朝皇室身份,夜氏想要拿回曾经的江山,就必须与异族联姻合谋。你说,异族大王知道你把你爹爹辛苦存下的半数兵马一夜败光,他会不会生出其他的想法?略微一顿,云姬冷嗤一笑,还有一事要告诉你,魏氏如今打着平叛的幌子,直接与西沉州开战了,还真要谢谢少主今晚的一场败仗,给了魏氏这么一个名正言顺。
够了!夜天心心急如焚,猛烈摇头,不要再说了!
你就算死了也于事无补。云姬轻笑,魏氏纵横西北三州多年,兵强马壮,对上大漠最凶悍的异族兵马,烽火初起,只怕要打个大半年才会消停。云姬忽然低头掐指算了算,呵,风水轮流,当初的蝉,竟变成了最后的黄雀,有意思。
砰!
夜天心忽地猛地一拍铁栅,狠声道:闭嘴!
云姬确实沉默了,她从怀中摸出三根银针,递给了夜天心,否极则泰来,天若要亡你们夜氏,你们夜氏便活不到今日。
夜天心迟疑地看着三根银针,你今晚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救你,也救夜氏一命。云姬幽绿色的眸光落在三根银针上,当心,针尖淬了毒,中者唯有蜃楼之泉可解。
夜天心接过银针,震惊地看着云姬,蜃楼之泉只是个传说。
我是先知,我说它存在,它就一定存在。云姬笃定回答。
夜天心稍微冷静了一些,你要我对谁下毒?
在东临城,最有价值的是谁呢?云姬含笑反问。
夜天心疑声问道:这个时候就算把东海景氏的人都杀了,又有什么意义?
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个道理我想少主能明白吧?云姬声音一沉,东海景氏可以有一个夜氏家主夫人,便可以有第二个夜氏家主夫人。
夜天心震惊地看着云姬。
云姬微笑道:路我已经给少主指好了,怎么做的天衣无缝,那可就看少主的本事了?说完,云姬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驻足侧脸提醒夜天心,我记得少主也是有婚约的,异族大王那个肥的像猪一样的小儿子巴巴,入夜后压在身上,啧啧,那滋味只有少主你能明白。
住口!夜天心嘶声大喝,只要想到这件事,她好几次都想拿刀把巴巴给剁了。
云姬冷冷一笑,只要少主这次信我,我会在暗处帮助少主,至于成不成,就看少主如何把握机会了?说完,云姬对着夜天心微微点颔,渐行渐远,最终离开了大牢,将牢门重新关上。
夜天心不住颤抖,颓然坐倒在地。
如今大错已成,死比活着容易。
她想到父亲因为她的错,一面要承受异族大王的质疑,一面还要率军与魏氏的兵马苦战,打乱了夜氏两百年来筹谋的复国大计她是夜氏的罪人!
她怎么可以逃避责任,一死了之?
先知长老说得很对,夜氏与异族不过相互利用,哪怕打下九州,夜氏也只是异族的一块踏脚石。
早做筹谋,早些另寻盟友,这是上上之策。
巴巴那张令人生呕的脸庞再次浮现心头,夜天心猛地摇了摇脑袋,她死也不想与这样的人同床共枕。
东海景氏
夜天心回想今日在战场上看见的景家两个公子,不论哪一个,都比巴巴要好上百倍。
她低下头来,看了一眼地上的被子。
父亲的姑姑夜真曾经是东海景氏的家主夫人,论起亲疏,她也算得上东海景氏的表亲。
自古姑表联姻,天经地义。
若是可以与东海景氏一笑泯恩仇,景氏就是先知长老所说的蝉变黄雀,夜氏有了景氏助力,局势逆转,便不用再与异族与虎谋皮了。
大牢之外,飞雪簌簌。
梅香味儿渐渐淡去,一枚石子打在了熟睡的衙役头上,将他猛地惊醒。
他甩了甩脑袋,赶紧拍醒了最近的那名景氏护卫,兄弟,醒醒,别睡了,不然都督发现了,要罚我们的!
景氏护卫揉了揉眼睛,先去检查了大牢的铜锁,见铜锁完好无缺,轻舒了一口气,便忙着衙役一起把睡着的兄弟都唤醒了。
与此同时,两骑快马飞驰进了军营辕门。
两名斥候焦急地同时掀帘走入大帐,恭敬地对着景岚一拜,参见都督!
景岚看他们两个神色焦急,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么?
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先说道:东临东城门外来了一队送粮的车马,领头的那位姑娘说,一定要都督亲自查收。
景岚惑然看向边上的景檀,二哥,这是第二批粮草么?
不是。景檀摇头,娘亲在海城有要事脱不开身,也不可能找个丫鬟来运粮啊。
来都来了,自然得去看看,这姑娘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你那边又是何事?景岚问向另一人。
这人肃声答道:三公子命我等留在石峡外监视敌军撤退,哪知敌军全军一进石峡,便听见一声轰隆巨响,整个石峡都塌了!
景岚大惊。
景渊脱口道:我埋的□□都用尽了,不可能再炸一回!
也许被嫂嫂说中了,黄雀出动了。景岚唯一想到的可能,便是魏氏从后偷袭了异族兵马,我知道了,两位辛苦了,回营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