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听见波塞冬说:你这么用力拔什么呢,给你个挣钱的机会还不好?那位老人的船资我出了,你载上他,我们一起过河,不是省时又省力?
卡戎愣住,没想到波塞冬竟然要给他钱。
一个银币确实不多
但是,海皇竟然会守他们冥界的规矩?
这未免太不波塞冬了吧!
卡戎此前虽然没和波塞冬见过面,也不太了解他的事迹,但据他听到的那些八卦,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王宙斯和大洋河里的海皇波塞冬可都不是好相处的男神,他们极富权势,所以也极在乎权势,平时架子摆得特别足。但看眼前的海皇,好像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卡戎还没回过味来,白发的亡灵已经追到船前。
波塞冬冲他招手道:上来吧,我们载你一程。
亡灵身体很轻,跑了很久也不觉得累。他已经在冥河边上徘徊五个月了,他以为他已经慢慢淡忘了做人时的种种情绪,此刻却久违地感受到了狂喜漫上心头,头脑发昏的滋味。
谢谢您,好心人,真是太感谢您了!
亡灵颤声说着,他终于达成所愿,一时竟然不敢踏上卡戎的小船。
上来吧。
波塞冬伸出一只手,眼神坚定地望着那可怜的亡灵。
他没有察觉,安菲特里忒也正望着他,眼神专注,掩饰不住眼底的爱意。
唯一发现这其中暧昧的卡戎:
真是没眼看!
卡戎别过头去,不想看这对狗男男。他不情不愿地默许了亡灵上船,然后果真在波塞冬那里得到了一枚银币。然而这枚银币不足以让他高兴起来,他神色恹恹地撑起船,一副被狗粮撑饱了的样子。
船上的三人并没有留心船夫的情绪。白发的亡灵再次向波塞冬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可恨他此刻身无长物,不然一定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作为酬谢,送给眼前这两个善良的年轻人。
卡戎忙着撑船,仍不忘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听到亡灵语气热络,一口一个年轻人称呼海界至高无上的主宰,不由冷嗤一声:什么年轻人,这位是海皇波塞冬!
海皇波塞冬!
对于亡灵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陌生又遥远的名字。他曾经在吟游诗人那里听到过他,也曾在海皇的神殿里见到过他,却从没想到,真正的海皇波塞冬远比神像年轻,英俊,也要更仁慈,宽宥。
亡灵颤巍巍地跪下,为自己的失礼表达了歉意,又再次对波塞冬致以最真诚的感谢。
他谢过波塞冬,并没有忽略他身边的安菲特里忒,又讪讪地问道:海皇陛下,请问您身边这位是?
卡戎瞥他一眼,觉得他实在愚钝不堪!海皇波塞冬和那位蓝发的男神态度十分亲昵,毫不遮掩彼此的暧昧,然而堂堂海皇,怎么可能和一个男神结成伴侣?他们至多是一对情人,没名没分的,有什么好问的呢?徒然让人尴尬罢了。
不料波塞冬竟然大大方方给出了回答,倒教卡戎大跌眼镜。
他是安菲特里忒,海神涅柔斯的儿子,我的伴侣。
他说,他们是伴侣。
伴侣和情人是不一样的,前者是要相伴终生的人,而后者可以像浮萍一样随时聚散。
卡戎疑心自己听错了,或者波塞冬说错了。
然而没有。
波塞冬的话里,就没有出现过情人这个词语,更没有任何含混模糊语言,来遮掩他们的关系。他的态度是那样坦荡,眉眼间全是清朗,望向安菲特里忒又会变成缱绻的爱意。那是只有用情至深,才会有的态度。
卡戎咋舌,没想到以浪荡闻名的波塞冬竟然会深陷情网,还是为了一个男神!
此时,恋爱的酸臭味更浓了,卡戎心里难免酸溜溜的。
他在冥河上摆渡了几千年,什么时候才能渡一渡他未来的爱人呢?
被波塞冬和安菲特里忒这么一秀,万年单身的卡戎竟也有些想谈恋爱了。
卡戎就这么心不在焉地幻想起了他未来恋人的样貌,至于波塞冬,他正与那白发的亡灵交谈着。
亡灵得知他的身份,起初是有些局促的,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半天,怕冒犯了神明。然而波塞冬的态度实在太随和,他的笑容又极具感染力,亡灵被他带动着,慢慢也放下了拘束,话变多了起来。
至于安菲特里忒,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不爱说话,就默默听着恋人与亡灵的谈话。
他的恋人可真是好奇心旺盛,他想。他对什么都感兴趣,无论是人类国度的饮食,还是服饰,又或者著名的风景地,他都会问及。
最让安菲特里忒心软的,是他每次问到些感兴趣的东西,就会问他觉得怎么样,想不想一起去看。他的计划里,永远有他的身影。好像他们天生就应该相伴彼此,永不分离。
打开了话匣子,波塞冬与亡灵又热络了一些。
卡戎不是很能理解,堂堂海皇怎么能和亡灵打上交道?然而在21世纪的时候,波塞冬就是这样。他在年轻人面前没什么话说,社恐犯得格外厉害,但是到了长辈的面前,却常常因为嘴甜而大受欢迎,也算得上他的一项天赋技能。
难得那个亡灵在年轻的时候也算富有,去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场面,和波塞冬说起来滔滔不绝。说到后面,亡灵却难免提到了自己失去财富,失去原本的社会地位以后的贫苦生活。他不愿意在这种令人沮丧的事情上多说,只说生活中充满阳光的部分布置温馨的小木屋,木屋前清澈干净的溪水,还有木屋里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他的妻子。
提到妻子的时候,亡灵的眼里盛满了细碎的光。都说再真挚的爱恋,最后都会被柴米油盐冲淡。然而他的眼底,那星光闪动的样子,却好像仍旧停留在年少情热的时候。
波塞冬也被他眼底的光芒打动,为他们夫妇生活幸福而高兴,为他们夫妇遭遇不幸而难过。
然后,她患上了重病。
亡灵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好像半截枯木,在流水的冲撞下发出了闷闷的声音。他的眼里,那耀眼的光彩渐渐淡了:她说,她不想拖累我,就让她好好的去。她听说渡过冥河以后,亡灵们都会去往一片灰色的平原,那里被称为长春花之地。她会在那里等我到了冥界,她还要和我做夫妻。
说到最后,亡灵语带哽咽,眼睛都湿润了。
在说完那番话以后,他的妻子就带着浓浓的不舍,离开了他。他的内心那样悲痛,好像被柔软的棉花塞满了心脏,把心口挤得酸酸胀胀,但当他用手去压,又觉得心里空空的,与他约定好了要相伴一生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不再独居于木屋中,他把房子卖掉了,又拖着年迈的身体找了一份工作,提前赊账,筹到了一个银币,放在了他的妻子的怀里。他不想她去了冥界,还为了一枚银币犯难,流浪在冥河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