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死了,也要给他留下这般难题。
昏暗的光从薄透的灯纱罩中映出,江咏思忽地睁开眸,里面清冷一片。
他摊开左手掌心,那里正躺着一个香囊。因岁月长流,绣线已经有些磨损,虬枝红梅暗淡了几分。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右下方处的一个小字。
翌日,江咏思方从外回府,学素就递上一封信。
“是林小姐的信。”
昨日,学素眼见自家公子从酒楼雅间出来时,沉着一张脸,颇有些可怖。他还心想难不成与林小姐的婚事吹了?可现今再看,却好似不是那回事。
江咏思接过信,细看了几遍,唇角微翘,看上去倒是高兴。
***
林良善不曾想过,再与江咏思见面,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十月,几进深秋,山间枫叶似火,燃尽秋色。间或有鸟鸣声。
她不想有有关两人的流言传出,又虑及江咏思目前不与从前般,想必事务忙碌,不知何时有时间,便只在信中说要与他见一面。其余便由他安排,他的为人,总归信得过。
庙宇不大,却在山间落得个清净,秋霜落了瓦檐和暗角处的细草。
红萧与学素自然退居门扉外边,留有两人独处。
从远处传来一记沉顿的敲钟声,荡开在四方,震地林良善心生波澜。
她正欲开口,却听到身侧清悦温润的声音:“善善,你看这面墙,是否熟悉?”
她转目看向他所说的那面墙。明黄色的墙皮下角脱落,裸露出里面的灰色墙身,却在之上的斑驳中,隐约可见上方绘制的纵横棋盘,黑白两子寥落几处。
是北厝遗留下的残局之一。
林良善抬眸看向江咏思,正对上他的视线。她迅速垂下眸。
心绪转了几个来回,再想及林原对她说的那些话,林良善微锁着眉,终于道:“我不能嫁给你。”
她的声音有些哑,含带着某种压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跳过。
长久的寂静,只余枫叶的梭动声。
“是因为闵危吗?”江咏思止住脚步,面上笑意变浅。
他看着她,等待答案。
“不是。”她盯着满地的红叶,轻声道。
江咏思瞥眼瞧见她捏紧的手,道:“他恐怕已回不了梁京,你大概等不到他。”
这话甫一出口,就见一直低着头的女子抬头直视他:“与他无关。”
真的无关吗?
一片金黄落叶飘落到她的发髻上,江咏思伸手摘去,却见面前之人僵住了身子。松手间,那片落叶再次飘向地面,
“你之前说过原谅我的话,都是假的吗?”即便知晓之后定是闵危做了什么,导致后面事情出现偏差,但江咏思并不打算直言。
他仍然温和地询问。
林良善在他温柔的注视中,差点回不过神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她隐隐觉得江咏思好似有些不一样了。不仅仅是面容上的变化,更多的是周身的气势。这种感觉,是她从前未接触过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道:“是真的。”毕竟他是真的救了她。
“那为什么不应下这门亲事?”他的目光润泽。
事实上,江咏思已与林原说好,接下来的一概事都会顺理成章。林良善会来找他,他也料到了,却没想到她直接开口拒绝。
还不等她说话,他继而道:“是闵危在离京前对你说了什么吗?你都信了吗?”
“亦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
这接连的问话不免有些逼迫,林良善哑然。
他都说对了。这两年,她有时候也会想,若是没有闵危说的那些话,她也许真的会嫁给江咏思。
被她珍视了许久的人,倒在血泊中。她没办法忘记这一幕,那刻,好似所有的怨都消失了个干净。
“善善,你知晓吗?这几年我常会做一些梦。”
“我梦到你嫁给闵危,可我却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去改变梦中的一切。你与他成双成对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却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梦中,你的哥哥遭遇劫难,被贬宿州,我也没能帮上你。兴许你会觉得荒诞,但这就像你将棋谱送予我,当作十七岁生辰礼时,说的话一样。”
林良善怔然地望着他,脑子嗡嗡地响。唇瓣磕碰间,她问:“你说这是你做的梦?”
江咏思有些不解道:“善善,你怎么了?”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她的小臂时,林良善忽而道:“若这些都是真的呢?”
这回,她对视上他的眸。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不是梦呢?”她不知道为什么江咏思会梦到这些,可此刻,她竟毫无任何犹豫地问出这个问题。
但下一瞬,林良善扯动着唇角,苦涩地笑了笑,道:“你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她已和自己开解了无数次,便当前世是一场梦罢了,何必一直沉溺过去。尤其是在这几日,她更是每日都暗自说这样的话。
她不想再在此处,更像是逃避,疲累道:“我今日与你来这处,就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不会嫁给你。我哥哥应了你,但我却没答应。”
若是再早些年,有人对林良善说:“以后说不准,你自己都不想嫁给江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