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在后面。”他说。
夏洛荻点点头,又道:“睚眦,和崔统领进里面去。”
睚眦“略”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都打发完了之后,夏洛荻便拿着秦不语的团扇,遮着脸开了门。
门口杵着十来个蓝衣家仆,簇拥着中间一顶镶金饰玉的轿子,她一开门,左右家仆将轿帘拉开,走出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矮胖中年。
婧嫔也是个子矮,想来是承袭其父。
“这位……”王尚书一打眼,便看见一个身姿如玉的青衣女子绰然立于门户下,虽是以扇遮面看不出真容,却也不难看出是个气质清华的佳人。
王尚书晃了晃神,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问道:“一时叨扰,万望见谅,这位可是秦夫人?”
夏洛荻压着嗓子,声线多了几分曼妙的意味:“正是小妇人,敢问尚书大人所来为何?”
旁边王家的仆人高声道:“我王家少爷在贵舍被打,老爷不止不怪罪于你,还亲自登门,夫人竟也不请人进门一叙吗?”
这王家用心有些不轨,自打夏洛荻出事,秦夫人便相当于孤儿寡母,若这般在老百姓眼皮子下面让外人随意进门,日后恐会为人说三道四。
外面围观的百姓们越来越多,夏洛荻看了一眼情形,让开一条路。
“既如此,便请王大人入寒舍落座吧。只是小妇人寒舍地小,贵府家仆可否在外稍候?”
王尚书再三打量这秦夫人,他虽未见过,却也久闻这秦氏之美,炀陵城中堪称无双,第一眼还觉得此女荆钗布裙,不过尔尔,再闻其声,观其身形,越发觉得有一股姑射仙人般的气度,不自觉地便越看越美。
交代了家仆在外等候,王尚书便跟着眼前这位“秦夫人”入了正堂,待坐定之后,不由得打量夏家这院落。
桌椅皆是柳木老桩打造,坐上去还有些吱嘎乱响,墙上所挂并非是什么名人字画,而是数面万民伞,只有这茶香却是清新宜人,想来这秦夫人日子虽过得清贫,却是个有品位的佳人。
王尚书想起此行目的,故作感慨道:“夫人曾贵为三品大员之正妻,屈居在这小院中,实在是过于朴素了,莫不是陛下短了夏大人的俸禄?”
夏洛荻团扇后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她本觉得这王尚书是来找茬的,这么一看又觉得不太像。
“大人莫要误解,朝廷俸禄自是按份例发放,只是家夫不喜奢靡,衣食足够便可,平日里并不觉艰苦。王大人今日所来,莫不是为了贵公子受伤之事?”
“唉。”王尚书抚膝道,“本官那不成器的犬子,成日里只知斗鸡走狗,无奈本官平日里为报效陛下,呕心沥血,也如夏大人一样无余暇教子,也是该他得此教训。”
门后听窗户根的睚眦愤愤不平道:“那不一样,我是恶,你儿子是贱,这老头也忒恶心了,还顺带骂我爹。”
一边的封琰越听脸越黑。
这王狗官把他之前的想法都说出来了,果然任谁一看大理寺卿这官邸,都会怀疑朝廷是不是欠他俸禄了。
他要是早知夏洛荻这几年过成这样子,早就抄了齐王的别苑送她了,哪还有机会叫她累得掉头发。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
那边王尚书还在一句一句地往他心头上扎刺。
“……今日一方面,是为犬子赔罪,另一方面,本官也是从同僚处听说夫人的情况。陛下平日里喜怒无常,此番不追究夏大人的家人,已是侥天之幸,往后朝廷不方便、也不能再供养夫人。家里没了顶梁柱,夫人又如此简朴,这……”
——这姓王的是不是想死?
封琰开始起了杀心,他把夏洛荻逮进宫,照顾她家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怎么就喜怒无常了?
再说了,刑部裴谦那条狗,每天一下朝就第一个奔出宫门,要不是刑部事忙,他早就住进这甜水巷里了。
“综上种种,本官与夏大人往昔在朝中多有龃龉,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夏大人为官之高风亮节,虽为女子之身,我等也敬佩在心。因此,为夫人将来考虑,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哦,说到正题了?
夏洛荻道:“大人请直言无妨。”
王尚书搓着手道:“我那孽子虽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可毕竟这个……风流年少,少不得犯些错误。今日回府之后,一直思念夫人,直言只要夫人愿意下嫁,他便从此改邪归正,考取功名。”
“草——唔!”
后院传出怪声,王尚书回头,却只听到一阵猫叫。
又看着秦夫人身形一僵,继续道:“夫人不必惊慌,按理说,夫人这般年纪,又已嫁人,这婚事提出得荒唐。但夫人同夏大人又毕竟是名义上成婚,所收也是义子,我王家并非东城那些迂腐世家门庭,”
一别家门两三月,乡音无改女装回。
借问牧童妻何在,青天头上草青青。
夏洛荻脑子里自动生出一首打油诗,久久才回神,将王尚书的话在脑子里兜了一圈,才想了个明白。
这王家又来套路她了。
王家从前就想靠把女儿嫁给她而洗清自己身上王府出身的坏名声,现在她身份曝光,便又想到了秦夫人身上。
毕竟他家那孽障跟自己家的孽障一样,恶名在外,自己家这个还能靠她的名声挽回一点媒婆缘,他家那个恶贯满盈已经没有救了,满京城没有一家正经贵女愿意下嫁。
等等,这也不对。
一个三品大员,本地找不到儿媳,骗骗地方官还是有的,为什么偏偏要找名声极好的秦夫人呢?
夏洛荻在扇子后仔细打量这王尚书。
他面上很是憔悴,却不是今日才积蓄的,恐怕有一两天了。
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才导致他如此决断,比如……他的靠山倒了?他想依靠这桩婚事跳到清流这一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