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其实很是凶险,皇后医术玄奇,倘若没有提前觉察出来,就直接把这些有问题的贺礼送到她眼前,在她看来,就必定是整个汉家势力对她的宣战。
到时万一再出点岔子,弄个龙胎不稳的迹象,那她们无论家世高低,皇帝就不得不治她们的罪。
那她们背后的大魏世家怎么想——为了一个番后,打压大魏本土的势力,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思及此,德妃和少数几个较聪明的已经想到了背后的问题,不免都惊出一身冷汗:“究竟是谁,能插手到六宫的内务上来?”
“皇城并非是铁桶一般,只要有物流往来,总有可插手之处,就好比……”夏洛荻走入殿中,从嬿嫔的茶台上取出一只镂花勺,“嬿嫔刚才做了三杯花茶,所用干花、黄连片、乃至茶具都是自己宫中带来的。依照各宫的宫规,能入口的东西自然把守严密,但这用于盛取蜂蜜的四宝镂花勺子却是个漏洞,只消将毒物贴在勺子上,盛取蜜糖时,用沸水一冲,毒物便会自然脱落在茶中,无声无息。”
夏洛荻刚才听到嬿嫔是在分好干花之后,用镂花勺依次浇入蜜糖,随手将勺子放在了最后一杯里面。备好之后,再取沸水,顺便将镂花勺上剩下的糖蜜冲入杯中,花叶在沸水中舒展后,糖蜜自然融化,也无需再行搅拌,是以三杯茶并不会混在一起。
她喝了两杯茶之后,第三杯本也是不打算动了的,孰料嬿嫔抢了过去,若不是她出手快,差点就一口归西了。
一想到阎王爷刚才就站在身后,嬿嫔后槽牙都在发抖,不禁回忆起了这几日的交往,嘴里喃喃念着“镂花勺”三个字,起身环顾四周,忽地想起了什么,指着人群中一张惨白的脸道:“尹才人,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宫中请教花茶技艺,昨日虽是同三个美人一道来的,却只有你靠近过称赞过我的茶具,你……”
“娘娘说笑了。”尹才人勉强道,“我是请教过娘娘的茶艺,可茶具这种随时洗涤的东西,便是故意弄上些什么,焉知离开后会不会洗去?倒是妾斗胆以为,昭嫔娘娘更为可疑……她怎就晓得,三杯茶中哪杯有毒呢?”
她这话合情合理,夏洛荻望着她笑了一下,道:“一杯茶里能加什么料,哪怕掉进去一颗芝麻我都能听得出,何况下了毒的哪杯冲水声异常至此……你若不信,我还听得出德妃娘娘杯中是毛尖,灵妃娘娘杯中是银针,婧嫔是山楂枸杞茶,而开宴时宫女们问你要什么茶时,你却只要了一杯白水。”
德妃、灵妃、婧嫔俱都面露诧异之色,夏洛荻全都说中了。
离那么远,她怎么注意到的?莫不是宫女在她身后茶房忙活时,当真就能‘听水辨叶’辨出来不成?
夏洛荻这般随口顶了回去,尹芯反倒是开始心虚了,不知怎么地,对方说出这样荒诞的话,她却本能地相信夏洛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不然呢?现场考校一下?
“娘娘今日……甚是针对我这个小小才人。”尹芯望了一眼金雀,心里判定夏洛荻今日是有备而来,便退而放低姿态,跪向封琰道,“妾实与此事无关,请陛下明鉴。”
明鉴什么?
封琰猛然被点到名,建议道:“要不然……先上个枷?”
众嫔妃看皇帝的眼神都变了。
好家伙,临行前娘家父母说的太对了,老封家的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出事前卿卿爱妃,出事后就直接上枷起步,当真是君心如铁。
反观人家夏大人,自打来宫里之后,都是做好事不留名,即便招恨也是为她们好。
一时间,竟有不少嫔妃醒悟了过来。
“请陛下缄口。”
夏洛荻回身拿起尹芯桌上的盖碗茶盏,打开来,一股蜜糖的香味涌出,那并非是一碗白水,而是蜂蜜水。
“刚刚我说你开席时要了一杯白水,你为什么不争辩?是怕我注意到这个细节吗?”她问道。
尹芯脸色一下子苍白了下来。
夏洛荻道:“自你捞梅花时刻意让我喝茶起,我便晓得你必定是摸清楚了嬿嫔最近对我多有抱怨,想刁难于我,加之又观察她许久,对她用茶习惯了如指掌,从她身上下手是最好的机会。至于手法,那就更简单了——你今日十分沉默,席间又同宫女说喉咙干哑,让她们去茶房添些糖蜜润喉,宫女添了一次你说不够甜,这才去了人来人往的茶房,只消借用时将毒物贴在勺子里,等它用时遇热即化就是了。”
嬿嫔到哪儿去赴宴都会带着她那一套百花茶的物件,有时嫔妃找她要些茶包、香料、露水是常事,她为了立自己‘百花仙子’的名声,这些零星小物向来不怎么吝啬。
而有投毒之事发生时,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茶用干花,其次才是用水、蜂蜜,再次才轮到器具,今天还有几个嫔妃要了菊花茶和莲子茶,尹芯在她们之中并不出挑。
要证实也很简单,只需要叫来嬿嫔的宫女查问一番有多少嫔妃进了茶房就是了。
“即便如此……”尹芯咬了咬下唇,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茶房人来人往,娘娘怎只揪着妾不放?莫不是平日里怕被妾夺了陛下的恩宠,故而嫉妒使然?”
封琰闻言略感震惊,虽然他也想不明白这个尹芯日日想行刺于他,怎会还想着能靠此夺得恩宠,但看夏洛荻沉默了一阵,还是禁不住问道:“真的么?”
“请陛下闭上龙嘴,不要带歪案情。”夏洛荻第二次警告封琰,又对尹芯道,“倘若你觉得我冤枉了你,那我且问一句,这杯蜜水从做好到放凉都是满的,现在,你敢喝吗?”
“……”那杯水送至面前,尹芯猛地后仰了一下。
那杯蜜水从尹芯桌子上端来,是沾过毒物的勺子接触过的,或是出于焦虑,或是出于忌惮,尹芯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这杯水。
眼下这一退,便是不打自招。
诚如夏洛荻所言,尹芯心此时此刻,就存着一个挥之不去的魔障,这个魔障教她眼前的一切都混沌了起来。
“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她的声音此刻已然低了许多。
德妃开口道:“陛下,尹才人构陷嬿嫔谋害昭嫔,几已确凿,当着即押入内刑监听候查问。”
“准。”封琰拉起夏洛荻,对噤若寒蝉的后宫之人道,“在座汝等,不是世家望族出身,也是邦属贵胄,凡所行事当以家族出身为念。往后宫中再有涉杀人命之事,便交由大理寺执刑。”
后妃犯事,判入内刑监,凭着皇妃的身份,还有酌情减刑的情况……若交给大理寺,便是与庶民同罪,杀人者,死。
……
滴答、滴答。
深冬的夜里,尹芯在内刑监的牢房里裹紧了单薄的外衣,旁边的牢房都是奄奄一息的宫人,一个个眼神麻木。
这大约就是红线娘娘口里的“败者”吧,而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她会被怎么对待?被那偏心的皇帝赐一杯毒酒,还是被夏洛荻带人过来缢死她?
胡思乱想中,有内刑监的人敲响了她的牢门。
“尹氏,出来。”
尹芯瑟缩了一下,被内监们不耐烦地架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