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伺候,散了吧。”
侍女们见这传闻中的魏主一脸冷漠,也不敢多待,当即退出院外关上了门。
封琰走过去落座:“聊什么这么开心?”
“你先喝口茶,听我慢慢说。”夏洛荻递来一杯茶,露出的腕子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红痕,还有些香味。
封琰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在一边,捉起她的手腕:“这是什么?”
“帮人试口脂,打听打听。”夏洛荻似有所得,拿袖子掩上,道,“这常州境内果不其然也很流行供奉红线娘娘,而且数目不小,听人说常州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供奉。”
常州人口近十万户,家家户户都供奉……那别的不说,这红线娘娘的雕像得多大产量?
“我们先前查知,红线娘娘的雕像有致幻之能,因为雕像在死藤水里泡过,按照其教义所定的供奉仪式,需要女子在入睡前供奉念祷,才得显灵……也即是说,睡前闻一闻,正好入睡时幻症发作,遂以为‘显灵’。”
封琰听了,粗略估算,道:“常州人口近十万户,家家户户皆供奉雕像,连北燕都没有这么多……此地必有出产,或是说,这里就是产地源头。”
也即是说,必有死藤林。
而依蓝织萤所言,死藤虽四季常开,但并非中原草木,培植不易,至少会有个山庄专门照拂此物。
“我从常家的侍女口中旁敲侧击得知,西陵公主每年会到霞州拜访观潮,而常氏少主多年来痴迷公主,特地为她打造一座别庄,正在北边江畔,外人从不得擅入……”
封琰闻言点了点头,吹了声口哨,顿时墙头上跃下三个暗卫的身影。
“请主公吩咐。”
“去西陵公主的别庄探查,看看有没有图上草木,发现了就整株挖来。”
“若是便寻不得……”
“一炬焚之。”
“……”
等暗卫们退下之后,院子里一片寂静。封琰看夏洛荻又盯着茶杯发呆,她从今日见过闻人清钟后,就时不时地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人清钟是她的政敌,但也算是她的知心人。
否则她就不会准备进宫时,去找对方配合行事,而不是找他。
“此事了结之后,你想去哪儿?”封琰拿下她手里早已冷掉的茶杯,道,“你只同我在南国走过,还未去过漠北,关外还有一望无际的草海,那天山月明不止是书中所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夏洛荻近乎恐慌地把手抽了回去。
“不了,宫里很好。”她脸上又出现了熟悉的克制。“你也为我好好安排了,想家了就回洛郡,这样就够了,不能再要更多了。”
什么叫够了?
“你怕什么?”
“……”
“你好像从来没有问我,今日一个西陵公主,明日一个东陵王妃,倘若兄长熬不过这一关,往后我要怎么选……你不问吗?”
夏洛荻本能地想反口否认,但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好像一直都很懂事。
乐修篁的阴影还留在她心里,迫使她必须本能地去思考“大局”。做圣人,要知大局,不能以私欲为先。
她好怕自己一个任性,带走一个明主,后果便是山河涂炭,苍生流离。
从那一年的战火在她和不语身上点燃时,这种枷锁就开始了。
封琰缓缓收紧五指,紧盯着她的眼睛道:“‘我要你为我放弃帝王业’,这句话,你不敢说吗。”
夏洛荻握着自己的手腕,缓缓道:“是,我不敢。”
“你在位期间,必会杀过岸去,届时必与我祖父旧部交锋。”
“公西宰算是我叔伯一辈,赤狐山他来一为行刺,二为救我与不语,为保护我身份不受暴露,他宁死也不肯多言,此为私。”
“但这一仗不能不打,叛军开关使魏民饱受燕军屠戮,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命抵一命,无话可说,此为公。”
“我怕你做个明君,也望你做个明君……你平生志愿做纵横捭阖之主,荡先代之遗祸,让如我一般命如薄絮者不再飘零,此为大义。”
“我为臣愿死国,为妻,却不敢有这样的夫婿,对你太苛刻、也太艰难了。”
“而我年少时要的良人……愿生年有尽时,卿与山河两不负。”
……
今夜雪停风息,帝江的水怒涛汹涌,沙石滩头,水浪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地面。
封琰牵着马,独自走在霞州的沙岸边。
手里半壶冷酒,寥落得不像个君主,倒像个失意人。
江上波涛起伏,远处重山雾绕……那是他有生之年要大军压境的地方,登上了岸,他第一战的对手,必然是曾经的秦公座下十万啸云叛军。
他明白夏洛荻的意思,秦公叛国案结束之后,他们若不愿意降,就只有杀。
不可能不杀,因为自己手下的士卒,也是子民家的儿郎,性命交到自己手上,不杀敌,就是杀自己人……何况那还是秦国公曾经的精锐。
其实他大可无视夏洛荻的意志,反正外人看来她也乖顺得很,事事皆以家国为先……还有什么不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