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这个关口,众臣是再也说不出来“陛下韶华正盛,往后有的是血脉”的混话了。
大魏第一个皇嗣就在里面,这时候谁敢冒进,谁就是杀皇嗣的帮凶。
“……她只要退位诏书?”
金雀点点头:“下诏之后,她要求立即张贴于朱雀大街,她的人见到百姓看了那诏书,自会发烟火与她知晓,她才肯放过娘娘。”
封琰漆黑的眼仁映出半开的大红宫门,渐黑的天色里,他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一封退位大诏,即便写下了,无人敢反我,又与白纸何异?”封琰说的是人尽皆知的事,先帝的众皇子们都让朱明南下时杀了个干净,三个祸乱王朝的王叔也死了,根本就没有人名正言顺地反他。
诏书下了,谁敢抢这个帝位?封逑吗,他人还在北燕,都不一定能让他渡得了江。
金雀颤抖着,皇帝听到要求之后会说什么,那红线娘娘几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便接着颤声道:“她说,封氏皇族一脉……一脉犬狼,老的昏聩无道、滥杀忠良,小的刚愎自用,败兵沉江。尔封氏治下,兴衰皆为百姓苦,她为天下讨尔不义,。”
这骂得极狠,刚愎自用、败兵沉江说的是封琰兵败霞州三江会的事,而老的“昏聩无到、滥杀忠良”,就很值得一品了。
在场的魏臣们人人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儿,一听这口气,就很难不去猜测红线娘娘的身份。
她如此仇恨封氏皇族,必是与封氏有深仇大恨。
可若如之前封琰摊牌时所说,红线娘娘神通广大,能伸手的范围北至鞑靼南到魏国,又以美貌惊绝当世,十有八-九是那西陵公主本尊。
然则他们又觉得不太合理,西陵公主是个燕国人,先帝杀忠臣良将对她们北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何便“滥杀忠良”了呢?
时至今日,还在叫嚣着封氏滥杀忠良的,也就只有啸云军了。
他们多年来一直为那秦公彼时彼刻而叫屈。可那毫无用处,因为他们的确叛去了北燕。
“另外,红线娘娘还说……”金雀哭着道,“宫里的不止是皇后,她不会轻易动,但她抓到一位美貌绝伦的皇妃,若天黑前见不到退位大诏,就要先斩她一只手!”
这话一出,金雀便看到地面的青石板上如蟒蛇爬行一般裂开一条裂痕,显然踩出这条裂痕的君王已经在了暴怒的边缘,任谁都闻得到他此刻弥漫出的血腥味。
“你动她半寸,我管叫你故国万里同葬。”
封琰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但他也知晓,蓝后等不得,接着便道:“拟诏。”
文臣们愣了一息,忙道:“陛下请三思!”
和刚才的理由一样,这诏书是大不敬,谁拟谁死。
一片哀呼中,只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陛下,已写好了,高公公也将玺印取来了。”
“……”
什么东西?这是退位诏书,又不是七步作诗。
众臣纷纷看向大诏的闻人清钟,那才拟好的大诏上墨迹都还反着光,显然是才些的。
“闻人大人,你是第一次听到那红线娘娘的无理要求后,就在打腹稿了吗?”
“没有,大人们想多了。”闻人清钟道,“那时我已经抡笔开写了。”
“你!你……”大臣们气得直哆嗦,“此贼人狂妄!汝岂能长她威风,还不快将此大逆之物撕了!”
闻人清钟避开来,道:“臣所书不过一张废纸,用与不用,在陛下。”
女人和帝位,孰轻孰重?
一声声各怀心思的“陛下三思”声里,封琰毫不犹豫地盖下玉玺,让人将诏书送去宫外张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沉入黑暗的炀陵夜空上,陡然从各个不同的地方炸开一圈烟火。
亮红色的烟火里,好似有天下人哗然的声音。
扶鸾宮的大门缓缓打开,手戴红线的刺客沉默着跪在了主殿门口两侧。
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禁军们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攻入时,宫殿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子沙哑的痛呼。
这变故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定住了脚步,唯恐惊了蓝后的生产,紧接着,那声音陡然拔高,最后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过后,孩子的哭叫声豁然划破这血腥味的长夜。
来了,大魏第一个皇嗣。
可让人焦躁的是,一门之隔,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红线娘娘也在里面,随时可以了结了蓝后和皇嗣。
“陛下,皇嗣出生了!”
大臣们激动莫名,人群后面的贺公尤甚,他的心里终于有一块东西落了地。
皇嗣出生了,如果是皇子,这就表示……封琰可以死了。
他最好是死在和北燕的大战中,这样魏国就能得到一个老迈无权的昏君,一个尚在襁褓的幼帝。
对于世家权贵来说,这是多美妙的画面,他们才是这个国度背后的真天子。
贺公激动莫名地劝谏道:“陛下,那红线娘娘好似守诺了,不妨就进去吧。她既束手就擒,想来也有了取死之意,今日就将这红线娘娘处死以……”
不待他说完,封琰陡然跨进了扶鸾宮里,众臣和禁军连忙跟上,等到了近前,那些红线教的刺客还是跪在地上没有反抗,在她们所跪的方向。紧闭的宫殿里,门上陡然映出了一个清冷的人影。
禁军对视一眼,即刻出手将兵刃架在那些刺客的脖颈上,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此刻的陡然齐声道:
“送,红线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