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来东院,她正坐在廊下看书,不知看得是什么书,那般津津有味,眉眼舒展,露出女儿家的俏皮。这般神态都是从未在他面前流露过的。他在外站住脚,眼睛定定地看着院里的人,像极了院中那朵藕荷色的芙蓉花花。他竟想亲手把这美好打碎,把她牢牢地抓在手里,只属于他一个人。
对她之心,便就这样慢慢地一发不可收拾。
都说他混账,他承认,比起没有她的日子,说他混账,乃至于死亡都没什么可怕的。
顾华庭怔然地看着马车里笑颜如花的女郎,一时作哑,他记得,车里备用的衣裳,未免引起她怀疑,是牡丹红,并不是藕荷色,为何这件藕荷色衣裳会穿在她身上?
“我是该叫你柳熹还是该叫你顾华庭?”叶蓉闭了闭眼,开口,“时至今日,你还不愿承认吗?”
顾华庭默了一瞬,扯扯嘴角,“夫人又是想你的夫君,怕是糊涂了,我是柳家二郎柳熹,不是徐州顾家的六郎顾华庭。”他绝口不提衣裳的事,提了便是不打自招。
“我说了,他不是我的夫君。”叶蓉冷笑,“看来顾公子还是不愿意承认。”
叶蓉抬手抽出乌发中的发簪,抵在喉咙上,整个人靠在马车一角,不让他靠近,“顾华庭,安儿是你儿子,我死了,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叶蓉猛地抽手,手中的碧玉簪子对准喉骨就要扎下去。
“蓉儿住手!”顾华庭猛然出声,趁她顿住之时,迅速抽掉她手中的簪子,扔到窗外,眼睛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把头上剩余的簪子全拔了。
“你终于承认了。”叶蓉语气嘲讽,都不愿去看他,目光落到一侧。
“你为什么没死?”她声音淡淡,隐隐带着失望的惋惜。
“我放不下你。”他道“方才我便想说,我心悦你。”他眉峰压得极低,两手撑在车门的两侧,长手长脚,便让这宽敞的马车显得逼仄。
他知这个女人生性凉薄,只会人前温婉,并不爱他。顾华庭自嘲一下笑,放下身后的车帘,整个人都进了马车,再看向她时,眼中的潮水平定,如幽幽深渊,想要引她深陷。
顾华庭坐在靠窗的软榻上,专注地看她,一字一句道“蓉儿,我能不能和你重新开始。”
“抛掉过去所有的仇怨愤爱恨,我只想做个寻常的郎君,去爱自己喜欢的姑娘。”
他说话时下颚绷得紧,让她答应自己,顾华庭连一分的把握都没有。
“安儿还小,我知你会好好照顾他。可生逢这时,女郎带着孩子本就不易。如今又有人要杀你,四处都不会安稳。蓉儿,我娶你,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顾华庭一番抛心指腹的话,并未换得叶蓉有多少动容。
“这几日多谢有你相护,那些人还不打算放过我之前,我还会在这里多住一段时。但是,六公子,我和你绝无可能。”叶蓉道。
过了这么多年,又随着安儿的出生。叶蓉对他恨差不多消磨殆尽。
细想之下,顾华庭从未亏待过她,甚至对她很好。会有人伺候她,她想要什么他便会给什么,从不会说二话。
唯有一件,叶蓉最为想要,可他从不愿意施舍,那便是自由。
叶蓉身处闺阁之时便就不喜欢礼数的束缚,可她的母亲却格外要注重这些。为讨得母亲欢心,叶蓉不由得变得乖巧温顺,事事察言观色,心思变得沉,人也就不如往日活泼,尤其是到了顾府之后。
被顾华庭这个二世祖整夜欺辱,叶蓉没少想要杀他的时候,但念及顾华庭是西院得当家人,有掌握大半顾府,想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哪里是她想要杀就杀的了的?
“天色不早,安儿还在城内,六公子还是赶快送我回城吧。”
回城的一路,两人皆是缄默不语。
快要出了树林之时,一队人马悄然埋伏在山坡下的枯木之中,等待马车靠近,伺机出动。
只听远处马声嘶鸣,为首的人长臂高挥,一声令下,树丛中数十名黑衣人尽数而出,道路中央的马车被重重包围。
车夫被这架势吓到,当即惊叫一声,扔了马鞭,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马车骤然停下,顾华庭坐在马车里,觉出外面的动静不对,眼尾扫向车窗外,神色一敛,回头对叶蓉凝重道“你待在马车里,莫要出来。”
叶蓉看出他故作轻松的凝重,方知此事不简单,微微点头,不给他添乱。
顾华庭躬身撩开车帘,抬步走了出去。
黑衣人手握长刀,气势不减,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二话不说,手中的长刀便挥了过来。
顾华庭闪身一躲,脚下步伐加快,手腕利落地一转,夺了他手中的长刀,怒发冲冠,抬臂向他砍了过去。那人避之不及,横躺在地上。
场面一时混乱,顾华庭一人难敌四拳,不多时,身上便负了伤。
趁混乱之时,有人快步去了马车,一把掀开车帘,还未来得及碰到车中的女郎,身子一轻,便被人揪住衣领,扔了下去。
就在这时,叶蓉瞳孔猛然睁大,高呼,“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那柄泛着冷光的长刀猛地砍向顾华庭的后背,飞溅出鲜红的血。
顾华庭闷哼一声,转身徒手接住那柄长刀,照着他的脖颈砍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整个身子向后仰,噗通跌了下去,那人躺在地上抽搐不止,转眼就没了气。
叶蓉吓得呆滞地坐在马车里,一时心中不知做何滋味。她口口声声说恨不得他死,可为何方才自己却又想要他活下去。
顾华庭想回头对她笑,只是背后痛极,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有我在,你别怕。”
她心里酸涩,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自那件藕荷色的衣裳出现,顾华庭就觉出不对,在空中给府里放了暗号。柳府的人很快赶到,黑衣人不敌,活着的全都逃去了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