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唐殊只发难了两句,李景恪本来没说话,接着若无其事地开了口,继续说的是场口料该怎么报价的事。
怎么说池灿也在工作室里混过不少闲暇时间,其实还是能听懂的,他看着桌上那几块灰溜溜的翡翠石,只有一个小小的开窗里透出润泽的光感,却能一口要价二十万。
“哥,”见他们起身要拿灯去看了,池灿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这块能卖多少?”
李景恪手里拎着支一指长的聚光电筒,转头看了他一眼,电筒里亮白的光刚好就照在池灿胸口,要穿透过去似的,他笑说:“你打算卖多少?”
“不是……”池灿连忙道,“我才不卖,我就问问。”
李景恪得到池灿胸口这块宝宝佛玉料的时候,池灿还在长期为他们一穷二白的家境忧心忡忡。那时的李景恪应该将玉佩卖掉才最划算,但他有个总是想要夸奖和奖励的弟弟。而从前李景恪为雇主挑翡翠就像挑白菜,大概是随手送给池灿的,因为手边仅有这样的东西能拿来当件礼物。
但池灿知道不是。
“多少都不卖,我的,无价。”他强调着自己对玉佩的所有权,凑在李景恪耳边说着悄悄话。
——恰好又被唐殊看见了。
唐殊一停顿,沈礼钊跟着停下来,静下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别有意味的沉默。
如今的池灿并不是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他昨晚在晚宴上和其他人站在一起时就很出挑,眉眼挺秀,坦然大方,无论是谁都不能不承认,池灿被他哥哥养得很好。和当初李景恪见到池灿第一眼,就知道池灿被他妈妈养得很好一样。
趁着李景恪将手电筒放到池灿手里,和沈礼钊去里间办公室看个稿子的间隙,唐殊朝同样留下来的池灿使了使眼色,问道:“毕业会不会回来,不留在北京或者别的地方了?”
“别的地方没有我哥。”池灿停顿了一小会儿才说。
唐殊点点头,像是早已了然,又笑着说:“好久不见了,今天下午你哥大概率都在这里,你要不要再一起去看电影?我有一张新收的绝版蓝光,让小酥肉进去跟我们一起看。”
池灿笑了一下,下意识觉得可行,又犹豫起来,他还没有回答,李景恪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他便问了李景恪:“哥,你下午还有别的事吗?”
“想走了吗,”李景恪将手里打印的照片递给唐殊,说道,“说了今天不去公司。”
唐殊笑吟吟说道:“你跟沈礼钊继续喝茶聊天吧,池灿是要跟我一起进去看电影了。”
李景恪看着池灿,池灿动了动嘴唇,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刚刚那话好像问错了。
“今天可能没空看了,”李景恪目光缓缓从池灿身上移开,转而对唐殊说,“池灿他还有点事。”
跟着李景恪走出玉石工作室的大门时,池灿碰见小酥肉都没来得及说再见。他亦步亦趋跟在李景恪侧后方,其实忐忑的感觉很少,想了想反而有些想笑,理由也不明确,就是很开心,想笑而已。
池灿是还有点事,因为李景恪不会待在这里平白无故浪费一个下午,而让池灿美滋滋跑去看电影。
李景恪忽然在快到路口的地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
他倒是很快收敛了起来,讷讷说:“我……没答应小殊哥看电影,”他又叫了李景恪一声,轻声问,“哥,我们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李景恪问道。
四月的风城总是有很轻的带着山雨味道的风扑在脸上,天空蓝得发亮,流云滚滚,像条绸带飘在狭窄的街道上方。
他们不会对此感到新奇,因为每天都有。
池灿十五岁才跟李景恪重逢,就跟在李景恪身后,凑成了一条黏人的甩不掉的影子,李景恪也从来没有真正丢掉过他。无论池灿是要冲向筒子楼出租屋的门外,在丁雷的会所看了一晚录像,跑去古城酒吧借酒撒气,还是不远万里在北京求学。
喜欢李景恪是件不容易的事,却也是件最容易的事。
而他们一直在一起。再来面包店等到了他们的再来,伯恩山是努力长寿了的好小狗,风城任何一片美丽的倒影也还在,或许在池灿眼里是百看不厌,在李景恪眼里是平平无奇,他们也一直在一起。
池灿想去很多地方,只要是和李景恪一起。他眼里有李景恪,还有与李景恪一样陡峭沉默而屹立不倒的山,于是他没头没脑临时起意地就说了:“我们还没去爬过苍山……”
李景恪笑了笑,说:“不会累吗。”
“苍山明天再去,”他像是已经想好了的,懒洋洋的被太阳晒眯了些眼,对池灿说,“今天是个好天气,去把户口给办了吧。”
第90章 苍山负雪(完结章)
没有人辜负这天的好天气。李景恪曾经拿着池灿要来的手续证明一个人来办的落户手续,他现在开车带池灿来,是两个人。
池灿来风城后的身份证明和各种资料一直都在李景恪手上。
哪怕几十年间事情一件件发生,又一件件湮灭,曲曲折折流淌而去,有些东西也仿佛就是宿命,兜兜转转也无法绕开。李景恪和池灿有无数不用再重逢的理由,李景恪为了离开池家,有无数和池灿撇清关系的机会,然而在此刻需要证明的时候,李景恪仍然可以做池灿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手续办得很顺利。
池灿翻开属于李景恪的那本户口薄,原本只有孤零零一页。
他将自己新拿到的户口页小心塞进第二页的塑料壳里,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李景恪,忍不住有些羞赧地一笑。
后面还有排队等叫号的其他人,李景恪拉着他的胳膊往大厅外走。到了车上,他还是傻乐着低着头,翻来覆去看那两页薄薄的纸——户主姓名后写着“李景恪”,池灿与户主的关系的那一栏写着“弟弟”。
因为池灿对这本红本变得同样百看不厌,作为户主的李景恪开了一路车,当扔了件玩具给池灿去玩一般,嘴边带着笑意,没有多说什么。
上楼回到家后,池灿从李景恪手里拿过钥匙,先去了二楼房间打开上了锁的抽屉,把户口薄重新放了进去,显得郑重其事。
下午还剩很多时间,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池灿下了楼,李景恪又在阳台边接起了电话,好像公司离开这位老板一天就要停止转动了一样。
他站在原地顿了顿,紧接着跑去拉上窗帘,绕过李景恪径直打开投影仪和功放设备。
李景恪拿着手机听对方讲话,在一片昏暗里转过身来。
投影仪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无论在家还是去电影院,李景恪没有看电影的习惯,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只是如果池灿不回来打开,他从不会想着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