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脱了斗篷,里面穿着纯胭红色祥云暗花薄袄,披着洒金花蝶纹春色满园云肩,下系葱绿撒花棉裙子,也是民妇打扮。她扶着德胜的手,登上地平,在宝座上坐了,德胜侍立在一旁,彩云拿着斗篷,站在地平下正面踏跺边上。赫朱,胡嘉佳和依博尔都跪在下面,三人身后跪着府中的太监嬷嬷和婢女,满满一殿。接着德胜叫众人行叩拜大礼。礼毕,容妃教彩云将皇帝御笔一幅红底春联“天地三阳泰,乾坤万里春”并养心殿各门上张贴的“迓福钟馗门神”一对赐给王府。
还赐了一个明正德阿拉伯文香瓶,说宫里的年礼早分发了,这是皇帝和自己一起送给王府的。明武宗尊崇伊|斯|兰|教,于是正德年间制作了各种刻有阿拉伯文的铜器,用于清真寺和家居陈设。香瓶通体枣红,唯瓶腹开光的阿拉伯文部分和底足露出黄铜本色,有若涂金,显露皇家气象。
接着是容妃“训话”,说祖宗规矩不可废,要众人上下齐心,各司其职,注意安全,又夸赞福晋赫朱将府里上下管理的整齐有序。
后来去赫朱的寝居天游阁,容妃又继续拿叶天士说过的话宽慰她,切不可心急胡乱吃药。又问她永琪待她如何等。赫朱道:多谢容母妃,阿哥对我很好,我会好好调养身体,每日里嬷嬷陪我在园子里走路,我自觉是很有用的。又召陶嬷嬷单独说话,陶嬷嬷立刻将福晋的日常一一回明,说自己进言福晋,不让侍卫进西花园。容妃点了点头。
赫朱陪她到处走了走,彩云和德胜一路伺候。王府共三路六进院,包括正殿,神房,佛堂,祠堂,游廊房,马圈房,库房等不下四,五百间房。花园在府里西侧,引边上太平湖之水,园内松柏常青,碧气沖霄,雕栏曲槛,湖光山色,建有各式亭、榭、船坞,犹若桃源別境,和圆明园“武陵春色”类似,又仿似嘉兴的钱宅,但更大更气派,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在严冬雪尚飘的季节里,尤显得端庄妩媚,心中无限欢喜,明白了皇帝赐这宅子的心思。想起出宫前一日,自己挽着皇帝站在宫里的城楼上,看大雪银装素裹下庄严雄伟的紫禁城时,那种“十丈黄尘千尺雪,故教明月玲珑地,金樽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的繁华。
再想起元旦那天,万国来朝盛典,太和殿前皇家侍卫身着华服、排列整齐,文武百官肃立静候待命;皇帝安闲地坐在后宫檐下靠椅上喝茶休憩,叫自己侍立在一旁,等着前往太和殿,和皇后一起接见各国使臣。那天,她穿着蓝色金龙袍马蹄袖褂子,金龙之间杂饰云纹、暗八仙,及团纹的卍字,圆领及左右当肩处饰以几何纹绦带,庄重而雅丽。
大阿哥们也盛装等着出席太和殿盛典,后宫女眷们身着吉服三五成群或闲聊、或看热闹,小皇子们和福康安兴高采烈的或嬉戏、或放鞭炮,太监宫女们各司其位,忙碌于朝贺的准备工作,穿梭于庭院回廊;各国度、各民族朝贺大使穿着华丽的正装,外貌气质各自不同,带着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的贡品云集在太和门外,在左右两侧指定区域内列队等候接见……这是多好的家业!不禁骄傲自豪,然后微微一笑,心道:此处便是青宫了。
容妃接着去东院儿看望胡嘉佳母女并嘱咐曹嬷嬷。最后去依博尔院里,依博尔将自己画的画和对联送给她。容妃看绢本上天边晕红色的晚霞渐炽,近前一朵盛开的牡丹,一只蜜蜂停在花瓣上采蜜。牡丹乃花后魏紫,花冠硕大,重瓣层叠,娇艳华贵,左右以绿叶相衬。花瓣刻画入微,先用中锋细笔勾花瓣,然后用胭脂红层层渲染,以浅黄色点花蕊,以花青汁绿染花叶,蜜蜂的黄色较深,身上除了斑纹,以晕染体现绒毛感,设色古雅。对联作楷书,曰“霞乃云魂魄蜂是花精神”,字体端正圆润、劲俏流畅,类似朝廷馆阁体但更方正。
在圆明园住着时,依博尔常陪容妃洗“哈马姆”,所以婆媳俩亲近。容妃艳丽的姿容,轻柔的举动和温婉的微笑,有一种高贵又亲切的气质,也让依博尔很是倾倒,觉得和永琪挺像,皇帝真会给永琪找母妃。圣眷虽隆,却毫不骄矜,这是天生自然。后来听永琪说她要永琪“争”,才觉得她十分不简单。
容妃大赞了这礼物。依博尔便说,她见这对联写容母妃真是再好没有了,于是自己配了画一并送给她,选牡丹是觉得容母妃乃是绝对国色,当得起“花后”,而这对联是永琪所书,此乃二人合送之礼,永琪不便总去养心殿见她,但对她的“鞠育恩深”无时或忘,愿她在宫里一切小心,遂顺。
容妃逊谢,教他们不用操自己的心。然后笑依博尔,说她也觉得永琪搬回家是为了她。依博尔却不无焦虑地说,阿哥已搬回家两个月了,她还是没有孩子,会不会性格不像女子就不能生子?容妃笑道:胡说!急什么?你这样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姑娘,怎么不像女子?可别去永琪面前说,那他得急死!你们两个孩子别自己吓唬自己!依博尔被她逗笑了,忽然觉得容母妃像个孩子!容妃也单独召见了潘嬷嬷。
回去后,容妃寻了一日,专门要皇帝和她去乾清宫散步,看着正殿宝座上方高悬的“正大光明”匾,又微微一笑。
大年初六,阿里衮上弘昼府拜年。弘昼叫人将他领进了书房,阿里衮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叫府里太监催了几次,弘昼才懒懒地来了,说自己起晚了,吃饭又好一阵,麻烦他久等了。阿里衮忙道:和亲王言重了。奴才今日来,是给王爷拜年,并想和王爷说一声,昨儿那个形势,王爷也看见了。弘昼笑道:我明白,你们都说皇上不会把傅恒怎么样,果不其然。
阿里衮道:王爷,皇上的性子,您比谁都明白,不是阿里衮不听王爷的话。弘昼道:不听话的也不止你一人,再说了,你们要听本王的做什么。他才是皇上。阿里衮见他突然说了这话,心里打了一个突,忙道:王爷原囿,奴才实在无能为力。奴才出来太久了,过年家里的亲戚们都到了,需要招呼,不便久留,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拜见。弘昼笑道:慢走,不送。
阿里衮出了王府,看了看正门上那块匾,心想:这和亲王如此嚣狂。皇上最喜欢臣下谦虚谨慎,他却专逆龙鳞,皇上心里对他绝不高兴。我还是就和傅恒一样,听皇上的就对了,出了事才能被皇上护着,连杀头的大罪都这么轻描淡写地抹去了。就是要动真格的,我也不怕弘昼,来说一声不过是给他点儿面子,他竟敢如此怠慢藐视于我。还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大逆之言,是想拖我下水,我可不糊涂!回家路上,坐在轿子里,想着要去给太后请安,年前回京以后还未见太后,因她迁居了畅春园。
傅恒重回军机,吴德雅知道弘昼心里十分不痛快,她也觉得泄气,但一面劝慰弘昼,一面要海安好好服侍王爷,海安包括王府众人在弘昼面前自是加倍小心。
打鬼的热闹,依博尔从不错过。自出宫后,每年她都和永琪一起在正月二十三日先去双黄寺的打鬼跳步扎,然后再在二十九日与太后皇后妃嫔和其他皇子家眷去雍和宫的跳步扎。
正月二十三日一早辰时,永琪和依博尔穿戴成富家少爷奶奶模样出了荣亲王府,多罗早带了二十名大内侍卫在外恭候,也按照永琪的吩咐,都做了乔装。小夫妻二人携手坐在一顶翠幄青紬(chou2)车里,在众侍卫骑马护卫下往德胜门外而去。
依博尔右手掀起车窗帘子一角,看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永琪笑看着她,一边摩挲她的左手。过了一会儿,依博尔转头坐好,对永琪道:阿哥,我最近听了一个词儿,叫‘泼皮破落户儿’,可有意思了!永琪笑问:是什么意思?依博尔回答道:就是无赖的意思,嘻嘻。永琪道:无赖还有意思?依博尔道: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泼皮破落户儿。永琪失笑:你怎么是无赖?依博尔道:性子泼辣也可以这么叫。
永琪笑起来:你怎么泼辣了?兵部观保大人家的千金,聪颖敏捷,性情洒脱,和泼辣怎么一样?你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词儿。依博尔便神秘地道:外面在传一本叫《红楼梦》的钞书,还带批语,可好看了!只在少数王公亲贵的小圈子里传阅,我偷偷地叫人寻了给我。永琪道:《红楼梦》?是不是《西厢记》一样的?依博尔道:比那个可好看多了,写的和王府里的生活很像。回头阿哥也瞧瞧?永琪道:好,不过一定当心,别被人知道。依博尔笑道:我省的。
永琪又道:等你有了宝宝,就不好老出门了,又不能骑马舞剑。写诗,画画,临字,和玩算法都费精神,看小说倒是好打发时间。依博尔道:在家里还要打理当铺的事,不会闷的。永琪道:筠儿,到时候当铺的事你就撂手吧,别操心。依博尔道:哪里就那么娇贵?额娘那时候生三位哥哥和我的时候,也不是这样,还和福晋一样管着家里的事。我不用管家里的事,又不爱女红,什么也不做,就读读书,不是游手好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