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又教做热汤面,配菜正是好几个火锅子,一锅河鲜,一锅豆腐,一锅菜蔬。热汤下肚,只觉无比畅快。饭后,璎珞打开带来的剔红蕉叶纹六重葵口盒,将每盒平铺,排了满满一桌,都是自己在家做好的各色点心。
饭后,璎珞在灯下写了一首小诗,诗云:
是从前的你
相知难相忘
若续此生慰思量
是从前的我
踏遍烟霞为两相望
一朝一夕有你在身旁
傅恒看了,心生感慨,问她哪里看来的,她便说自己曾在一本《诗话偶集》的书里看到的,很喜欢,所以记着了。
接着,璎珞在灯下绣花,傅恒继续看折子,具“议片”,撰拟“廷寄上谕”,筹划东巡。每到皇帝准备巡游,军机处便繁忙无比,提早计划安排,精准计算携带的人员和资料,保证皇帝在巡幸中继续处理政务,还不增加载运负担,成为军机的首要任务。
夜里上床后,二人对卧,傅恒看着璎珞道:你真的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璎珞也看着他,懒懒地道:那都是少爷给璎珞的……接着把皇帝说的公私不分的话说了,咯咯直笑。傅恒摇摇头,道:他如今也觉得了,对我们,公和私,他确实难以分清。不过,这话,他只在你面前会说,他自己也烦恼,他经常申饬臣下,说他们公私不分。
璎珞又笑起来,道:皇上是人,又不是神,他这样再正常不过了,我没觉得有什么。我上次入宫,瞧他和沉璧可好的很。傅恒笑起来,道:他们俩是夫妻,和我们一样。书里道,‘至私者虽妻夫,而你知我知;则至公者,又夫妻也。’
璎珞感慨道:‘一朝一夕有你在身旁’,少爷,我夜里醒来的时候,看见身旁的你,真好。以前在长春宫,我看皇后娘娘总盼着皇上来,那时候我不懂,为谁风露立中宵?尤其是为皇上,何苦来呢。原来,和所爱的人,就是想朝朝暮暮,一生一世。傅恒看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生生世世。
璎珞欢喜地一笑,握紧了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你想错了,我觉得沉壁和皇上也是一对普通的恩爱夫妻,皇上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和丈夫,可以随心所欲,这在宫里太难得了,所以皇上才那么喜欢她。但姐姐要是真知道皇上和沉璧这么好,会作如何想?傅恒道:姐姐不知道的好。璎珞又笑起来,问道:你为了姐姐介意沉璧?傅恒摇摇头道:皇上还可以对一个人说姐姐,多好,你不是说过,她就是皇上的那扇门,那个人。
他觉得,法蒂玛跟了皇帝很好,因为这两个人合适,也许她真的像璎珞说的那样,又像姐姐又像自己,所以她和皇帝在在都合适。皇帝虽然不是以貌取人,他自然是爱美貌,谁不爱呢?法蒂玛真是戳中他所有的心,法蒂玛也值得最好的一切。但璎珞说他们俩是普通夫妻,他实在不能赞同,那是女人的想法,不过有自己在,法蒂玛就能永远拿着圣宠。而姐姐,她适合和心爱的人来这自在农庄生活,这在皇帝更绝无可能。
夫妇俩不知道的是,皇帝不仅可以对着容妃说容音,还可以说璎珞,而且常常说。
璎珞又一次在天没亮时入宫。早膳过后,皇帝教容妃一起进里间并关上门,问她太后是怎么说的。璎珞知皇帝心怯,不敢一个人听,才要容妃作陪。待她说完,皇帝泪流满面,她和容妃都早已知悉,但于动情曲折处亦不免潸然泪下,皇帝也不疑有他。她和容妃使了一个眼色,自走出去带上了门。李玉守在殿外面,德胜便引着她去储秀宫见令贵妃。魏湄见她眼圈红红,似有悲伤之色,忙问,她只说是外面风沙迷了眼。
待她随小太监出了储秀宫,在宫中甬道上见到那拉氏的肩舆过来,想是来看魏湄,于是她低头行礼,只待她过去,便即前行。那拉氏见她神色有异,便叫肩舆停下,问道:纳兰夫人,是令贵妃有什么事吗?璎珞摇摇头,只福了一下,转身就走。那拉氏十分奇怪,后来问了魏湄,魏湄什么都不知道,只按璎珞的话说了,但那拉氏自是不信。
自去年魏湄协理宫务以来,那拉氏表面上和她也亲近起来,魏湄恭敬谨慎,绝不擅专,除了她受宠于皇帝接连生子这一条,那拉氏其实挺中意于她的听说听教。自她小月后,宫务撂下了,太后也早已远离禁宫,那拉氏对她的芥蒂更淡了些。和袁春望说,如今的后宫,自己,容妃和令贵妃三足鼎立,是一个稳妥的平衡,再难有新人能插进来了。所以她二人的关系比那拉氏和容妃还融洽,珍儿现在交好的不仅是彩云,还有细君。
而魏湄面上和气,心里和她自然并不亲近,同她对魏湄一样。李氏自是吩咐储秀宫上下把紧口,更密切注意魏湄饮食起居的安全。和魏湄亲近后,那拉氏见魏湄家常总戴着一个鲜红的玛瑙镯子,开始以为是皇帝赐的,后听说是太后的旧物,于是在心里冷笑。而魏湄常弹的“月露知音”自然也让她心里不痛快。所以她自己其实不怎么去储秀宫。
魏湄突然要纳兰氏入宫作伴,皇帝又允了,虽然那拉氏知道魏湄并不知道纳兰氏到底是谁,不免有所警觉,所以才常来她处走动,但问了魏湄几次,根本看不出有何不寻常之处,只知道在一起斗雀牌说闲话,璎珞又难得才进宫一次,珍儿也探问不出什么,她便渐渐丢淡了。那拉氏恢复全权理事后,袁春望并未复职敬事房总管,好在孙方基本不拂逆皇后的意思,太后又已被皇帝冷落,那拉氏便无所谓,珍儿常常为袁春望不平,但袁春望自己好像不怎么在意。
璎珞走后,皇帝抱着容妃痛哭,容妃一早便教李玉去军机宣布皇帝病了,要辍朝数日,自己一直搂着皇帝,柔声抚慰,不教任何人进来打扰。那拉氏派人来问,李玉只教德胜回说皇帝受风头疼,并无大碍,歇息歇息。那拉氏看这光景,便疑心皇帝这日是见了魏璎珞,心情不好,称病不出,在心里冷笑。这两人因自己那时的好计,永成陌路,看魏璎珞今日神色不属的模样,皇帝和傅恒的心病永远好不了,而容妃和魏湄两个都被蒙在鼓里。午后慎嫔来陪她时,她觉得心里爽快,话都多说了好些。晚上还去佛堂里看着三盏蜡烛,嘲笑一番。
皇帝痛哭了几场后,心里好受了些,容妃教人送了漱盂香巾进来,亲自伺候皇帝净面更衣,李玉悄悄问她究竟是何事,她只摆摆手,说晚些时候再告诉他。皇帝一直没说什么话,消沉了数日,便教开朝。又过了三日后的傍晚,带着李玉和容妃去了畅春园。
在凝春堂,太后扶着刘嬷嬷出来时,见皇帝一个人跪在自己座位面前,便举手叫刘嬷嬷退下,也不过去坐下,只在侧面的椅子里坐了,道:皇帝起来吧。皇帝于是转过来,还是跪在她面前。她一笑,问道:皇帝,许久不见,你这是做什么?皇帝叩头道:儿子跪谢皇额娘大恩。太后摇摇头道:养育之恩,皇帝已报了,我并无怨言,皇帝回去吧。皇帝并不起身,激动地说道:不,儿子今日来跪谢的是皇额娘成就儿子九五之尊君临天下的大恩。
太后这才吃了一惊,想了想,明白了,摇摇头道:是刘燕儿告诉你的?皇帝也大吃一惊,怎么,璎珞并没有问太后?!忙抬起头来。母子两个对视的瞬间,皇帝道:儿子明白了,刘嬷嬷告诉了璎珞,她和朕说要来问您,但她问的是刘嬷嬷,定是怕您伤心。太后于是点点头,长叹了口气,道:皇帝,往事我本不想再提,若你来问我,我才会说,她就是来问我,我也是不会说的。如今我就只剩一把老骨头了,皇帝要怎么处置我,请便吧。说着闭上了眼睛,缓缓拈手上的佛珠。
皇帝立刻膝行到她跟前,抱着她的双腿,哽咽道:皇额娘,都是儿子不好,儿子对不起您,儿子给您陪罪!说着痛哭流涕。太后被他摇晃,心里酸楚,也流下泪来。过了好一会儿,太后睁开眼睛,颤抖地伸出一只手去,放在皇帝头上,低声道:红卉终是死于我之手,你……皇帝哽咽道:儿子明白,当时出了那事,额娘迟早都会……太后叹了口气,道:先帝子嗣不充,我若不去他面前进言,算立了一功,我一个不得宠的格格,是得不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