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2 / 2)
一人自远处来,墨色的战袍绣着金色的龙纹,金冠束发,剑眉入鬓,鹰眼如炬。
来人对上了他的目光,勾起唇,“是你啊,这次又闹了何事?”
冯玉堂连忙跪拜:“殿下!他们有医治瘟疫的药,那染了瘟疫的人都死了,如今药也无处用,却不肯将药让给我!”
李崇云看着周冀将唐雀从地上扶起询问伤情,便心中了然,责备地看了一眼冯玉堂,拱手对唐雀道:“军中有人染疾,性命垂危,属下误以为先生介意两国交战不肯救治,这才唐突了先生,还望先生莫怪。”
唐雀揉了揉肚子,看了眼周冀,不悦地哼了一声,望着头顶的房梁开口道:“看在你救了我徒儿的份上,我倒也可以帮你医治伤员。不过我要事先说好,这药的药性猛烈,前三服药用下去,染疫者先期会呕吐不止,但是绝不可停药,否则便会加速死亡。若信我,我便医,若不信……”
唐雀将药草往地上一丢,“你们爱吃草便吃,我才懒得管。”
“多谢先生。”李崇云俯身将地上的药草一根根拾起,双手捧给周冀,“伤员数多,还劳烦医女一并相助。”
周冀接过药草,再次抬眼打量眼前人,没看出传闻中半点冷酷无情,嗜血如命。
反倒是个为了部下性命甘愿低头俯首,有情有义之人。
如今有了医女的身份,也不好冒然更改,唐雀便让他继续扮医女,教他如何医治伤员。周冀极不情愿也拗不过,只乖乖穿女装,换发髻。村中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齐心合力地帮他隐藏,这个小媳妇提供个石榴裙,那个姑娘提供个白狐褂子,恨不得把所有能戴的都让他戴上。
虽说蒙了李崇云的庇佑才从杀手刀下存活,可周冀还是动过毒死李崇云的心。毕竟两国交战,楚国将士死伤至少要有一半算在这位少年殿下头上。
可如果他动了这位殿下,那他身后的几十位村民,便同样要遭受灭顶之灾。
作为医治伤病的酬劳,李崇云还会提供粮食给他们,免去了他们外出采买染病的风险。一来二去,两方达成了和平共处的原则,倒也相安无事。
照顾伤兵的活又脏又累,周冀每次照顾完后,总要怀疑地问问自己是谁,自己在哪,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还不算,离开燕军寝室后,还被老鸟勒令沐浴更衣,全部洗漱之后,才能吃饭。
阿婆的孙女从阿婆去世后十分粘他,只要他不在伤兵营的时间,几乎都在他身边打转。夜里周冀时常沐浴更衣后抱着她,坐在佛前守夜。一天夜里,他照常坐在佛前发呆,听到身后人问他:
“你天天夜里不睡觉,在这做什么?”
周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抬头望着金光璀璨的佛祖,道:“因为想不明白这人世间的道理,所以睡不着。”
“说说看。”李崇云掀袍坐在一旁的蒲团上,转头盯着他看。
“今日我救治的燕国将士,斩杀我多少楚国人。尸山血河,是瘟疫之源。他们是酿成瘟疫的罪魁祸首,如今他们反倒被瘟疫危及性命,”周冀转过头,直直地盯着李崇云漆黑如墨的双眼,“我不知道,佛祖到底是想让我救人,还是想让我杀人。”
那漆黑的眼眸如旋涡汹涌,似乎要将他吸入深渊。
李崇云抬起手。周冀以为他要打人,惊得闭上眼睛,俯身将女孩护得更紧。
头顶落下的手掌按了按他的头,李崇云的笑声传入耳朵,“你这丫头,胆大包天。”
周冀难以置信地睁开眼,见他仰视佛祖的侧脸,似有金光闪耀。
他说,“作孽终会自偿,你信这道理便可,多思无益。”
周冀呆呆地望着他,突然感觉动荡的心安稳了许多。
“给。”李崇云从怀中掏出糖饼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半,“我听神医唤你小冀,是哪个冀?”
周冀咬了一口糖饼,舔了舔手上的糖,“期冀的冀,希望之意。”
“嗯,好名字。”
“你呢?”周冀明知故问地打量他,“我听他们都唤你殿下,殿下叫什么名字?”
李崇云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崇山云海间,晨辉浩渺天。崇云,便是我的名字。”
周冀撇撇嘴,“你名字也不错。”
李崇云笑了半晌,打量他片刻。
周冀:“怎么了?”
李崇云:“如果……”
周冀愣愣地嚼着糖饼,却见李崇云将后面的话和最后一口糖饼一并咽下肚。
终没等到下文。
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如果。
燕国将士伤养好后,李崇云准备带兵撤离。离开前,他单膝跪在唐雀身前,求讨治疗瘟疫的药方。
唐雀为难地看了看身边的周冀。若是来强硬的,燕军将他们虏去燕国,严刑拷打,他们二人一时之间也无抵抗之力。
但李崇云这几日也看出来,他们二人哪怕粉身碎骨,也不会让药方平白落入敌军之手。
周冀望着地上的人,提出了自以为他绝无可能接受的交换条件:燕国投降后,楚国不接受任何金银补偿,只要遣长皇子入楚为质,承诺长皇子在楚期间再不侵犯楚国一寸山河。
不为金银,旨在诛心。
李崇云猛然抬头,狠狠盯了他许久,下颌才如冰块碎裂,沉声应允。
周冀其实并未抱太大的期待,只盼着给了方子,燕国治好了瘟疫不要再传到楚国来便好。毕竟战后两国商贾贸易,农田水利,不可能完全断绝交往。
没过两天,大宫女便带着粮食的补给车也终于到到达昭觉寺。
后来,没过多久传来了燕国止战的消息,唐雀稳定了宫外瘟疫,民生恢复,周冀也和几个宫女准备回宫。
阿婆的孙女的双亲早在数月前死于瘟疫之中。阿婆去世,她便成了孤儿。
周冀便一并将这孤女带回宫中,为她原名“安”前,加了排序。
唤做六安。
再后来,周冀在宫外听闻,那位燕国长皇子当真孤身来到楚国为质。
此事源于他,自然不免上些心,派留在宫中的大宫女时时报告那质子的情况。
李崇云受了何等侮辱虐待,周冀都知道,但太傅交代任务未能完成前,他不能回宫。
直到,传来他命悬一线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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