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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公羊月从草堆里扒拉出顾在我时,人还剩一口气。

也许是夜半红衣刺眼,顾在我瞳子一缩,回光返照,强打起精神,指了一个方向,让公羊月带他走。看他满身的伤痕,也能想出当时的惨象,面对垂死的请求,饶是公羊月,也说不出重话,只伸手往他背上一扶,轻功一展,带着人几个起落掠了出去。

晁晨刚刚赶至,留给他的只剩两道背影。

纵使有源源不断的内力护住心脉,但顾在我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伤势过重,又没及时救治,很快生气越来越弱。待飞至一处梨花树林时,他几乎已攀不住公羊月的肩,差点倒翻落地。

公羊月只得扶着他停下。

“这个地方不好。”公羊月摇头,梨字音同离,他半点感觉不到风吹花落的美,满眼只剩孤坟纸钱横飞。

顾在我摇头:“你还信这些?我觉得挺好,让我想起了白马寺前的梨花。”

公羊月不与快死的人分辩,在他身侧半蹲,问道:“趁你还能说话,下一步预备如何?你打算做甚么?”

顾在我笑了一声,冷冷答道:“谁也救不了,救不了……”

围殴之后,顾在我深受打击,始终神色黯然,到此时油尽灯枯,两眼昏花,抓了三下也没捞住公羊月的袖口,甚至他已分不清在侧的人是谁,只如痴呓般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你等不到人有多绝望,死时含恨又有多痛苦,对不……”

再道歉有甚么用,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只怕白骨都已化灰,这世间再无能受他歉意的人,过去的误解永远不会被宽恕。

“老东西?老东西!”

公羊月剑指在他心脉连点两下,却没生出奇效,只能连声呼唤,企图唤回他的神智。顾在我努力睁开一丝眼缝,抓住他的手腕,惨然一笑:“方大哥,只怕那上面要再多一个人的名字喽……”

“顾在我!”

顾在我咽下最后一口气,身后有人坠马,公羊月拔剑,抵住连扑带爬的男人的脖子,满面警惕:“你再进一步,我杀了你。你是谁?”

那人拉下雪白的兜帽:“在下姓方,是……”

“你是方由时?”公羊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死而复生的人,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慢慢流出两行清泪。他坐在房顶偷听时,只觉得故事里的人又蠢又傻又不可理喻,可当真亲眼见生死之别,阴阳相隔时,又觉得动容。

方由时一寸一寸摸索,摸到顾在我尸体上的伤口时,终于忍不住“啊”了一声,他看不见,却能想象出那些人一拳一棒将他打死的场景,登时如被魇住了一般,痛苦抱头,恶鬼的呼声仿佛就在耳边——

“他还是不是晋人,竟然对那些鲜卑狗奴颜婢膝,老子虽然回不去,起码还日夜惦念,他怕是连祖宗都忘了!”

“上次托这姓方的找个先生教小儿读书,那先生竟然收了五斗米并十个束脩,恐怕是他要从中拿取好处!”

“就这么死了,白白便宜他!”

“对,拖出来鞭尸。”

见他已有发癫之兆,公羊月忙拂过他风池、神庭二穴,正其清明,而后伸掌压在顶花百会,以内力灌顶,助他脱离梦寐。看他稍稍缓过一口气,公羊月立即揪着人衣服喝问:“你为什么没死?”

别说方由时死而复生本身有古怪,他半夜出现在这里,还准确找到人,更是不正常。

“这个……”方由时将手中的竹简递了出去,他看不见人,只把公羊月当作了顾在我在晋阳的同伴,并将始末一一道来。

可惜公羊月对他二人的恩怨情仇并不感兴趣,根本没在意听,只扫了一眼那竹简,担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按剑起身,随时留意周围的动静——

躲在暗处的人牵线搭桥,总归有用意,可让方由时见到顾在我,又能怎样?

公羊月回头看了一眼,白衣瞎子和顾在我的尸体靠坐一块,一脸生无可恋。对他来说,恩师死,灰心丧志入北地,一念向善竭力所求,却换来误解,饮毒而亡却没死成,苟延残喘于世,正要叹一句好友规劝实在明智,却没曾想眨眼,人便重蹈自己的覆辙,而这覆辙兜兜转转由他起。

是他想复仇,是他向韩王谏言,又托慕容临与太子献策。

“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在我……”方由时心灰意冷,痛苦不已,待想通这许多关节,他捡起地上的石块,虚晃一手,朝公羊月后脑勺砸去——

公羊月本就警惕四面,自是霍然出剑,但他很快察觉不妥,慌忙收招,然而,方由时松开手中的石头,已无畏无惧,径自往剑上撞去。

“小友,你是个好人,拜托。”

回撤的手僵在半空,长剑贯穿方由时的心脏,他再一拔剑,一抔热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溅上红衣。晁晨远望一眼,顾不得疲累,冲上前一手按住公羊月的剑,一手扶住方由时,可他本文弱,根本无法单手托稳,也跟着摔在地上。

方由时倒在顾在我手边,含笑闭眼。

夜深人静,隔着老远晁晨便听到方由时的说话声,他和公羊月不一样,更重情义也更在乎情义,所以满心满眼代入了两人的故事中,正唏嘘不已,听见异响发觉不对,手脚并用扑上来就看到这一幕。

“怎么会这样……”

晁晨坐在梨花树下,手足无措,他倒不是质问公羊月无故杀人,只是恨他明明来得及收剑。

公羊月却误会了他的话,想到方由时方才口中那句“好人”,再看晁晨分明埋怨的眼神,只觉得实在可笑。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屑解释,反倒故意顺着话说:“他一心求死,我成全他,不好吗?”

“杀一个人在你心中就这么轻松?”晁晨捧着梨花,难以置信。

小七刚被馆主抱回来的时候,郎中说他活不过六个月,大家费心竭力,才让他保下命来,和其他人一起读书识字,哪怕一辈子离不开药罐子,也没有放弃过。便是顾在我,知道好友死后,也没有自戕,反而继承他志,努力庇护晋阳更多的人。即便自己曾经也想过一死了之,可如今不也好好活着……

生命那么可贵,谁没有过不去的坎,死就真的能解决一切?

晁晨两手按在额头,实在痛苦,他不知道方由时死里逃生后一直在慕容临麾下,不知道晋阳的变故因他复仇之念而起,他只知道如果是自己,一定会救方由时,一定会穷尽力气阻止。

公羊月屏息,察觉有人,伸手揪住晁晨的衣衫,就在这时,火把次第亮起,一匹白驹扬蹄,跨断坡前的大叶黄杨——

“殿下,前面有人。”

“他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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