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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咚隆——”一声,那棵老树在风中折断,砸了下来。方婧拨开没膝的长草走上前,脚下泥沙滑滚,她这才发现下方是个不高不矮的陡坡,而那棵树正好长在边缘,从下往上,自是能第一眼看见。

树的断口一大半齐整而平薄,而底端却粗糙杂乱,瞧着像是有人从下头吊上来,因而斫断半木,而夜里山高风大,几经摇曳,终被摧折。季慈听到的声响,便是断口磋磨的杂音。

如此看来,或许凶手是从此处而来,既然要借助绳索,下头保不准留有手脚印。

“我去看看。”方婧不等季慈响应,径自贴着那坡壁滑下,钻入丛林。

季慈无奈,只能等在原地,这一等便是一宿,等阳光从云后破晓,他一个激灵惊醒,才发现无人归来。想到公羊月的告诫,急得他欲哭无泪,大呼后无人相答,只能咬牙,也跟着跳了下去。

————

绵竹城西北有个满是作坊的庄子,大半是打铁匠和木匠。

据说从前剑谷附近的村寨中,很有一批慕名而来的铸剑师,企图借山系灵脉汇聚之精华,锻造出能媲美先秦湛卢、鱼肠、干将莫邪的名剑。然而数十年寒暑,成名者鲜少,倒是后来秦晋兵争中受到波及,为乱兵扫灭。而那些在混战中侥幸逃过一劫的人,零零散散逐渐汇聚,重新择地聚居。

至于木做手艺人,倒是不难理解。西北依山,山中多木,正适宜做些家具农具,筑些屋舍谷仓。

公羊月施施然朝里行,小路左右,甭管是当炉敲铁,还是刨子刨木,皆是视若无睹,目不斜视。一直走到庄子正中分界,他才挑着一家院子,推门而入。

说来也是新奇,旁的都是一买卖归一买卖,但这家却跨着两类活,左一半堆着木料,又一半架设水缸和红炉。晁晨抬头,从右往左沿着篱笆打量,却连半个招牌也没瞧见。

听见动静,里头麻溜跑出个汉子,边走边打呵欠,像是冬月没开张,在屋里头睡大觉昏了头,走路鸭子摆不说,差点一脑门撞到公羊月身上。

“这位客官,要点什么?”伙计抄手塌肩,满面堆笑。

公羊月伸出一根手指:“一辆车。”

“牛车、马车、拉货板车还是四轮车?”汉子立刻来了精神,不在城里谈货,能寻到作坊来的,多半都是挑剔又多金的主,“柏木、香椿、红白松、鸡翅麻栎应有尽有,即便是百年难觅的金丝楠木,也保准给备足。”

“都不要,”公羊月淡淡道,“只取不材之木所造。”

汉子大惊:“客官怕是有何误会?这不材之木又如何能造东西?”

公羊月摆手:“把你们东家喊来,他会。”说完,便叫上四人,倚着木料相候。那汉子只是个伙计,看五人中有二冠剑,心道是来挑衅,便往后院纠集人抄家伙守住门,随后出来把人请入内。

晁晨本走在前头,被公羊月拽了回来:“你走我身后。”

穿过堂屋,一只脚方才跨过门槛,便是刀枪剑戟全招呼了过来。按理说一招就能解决的事儿,公羊月愣是放水,不是勾花了衣裳,便是划破了云佩结环,总之好不“狼狈”。

这时,门外有人哼着山调子,提着个竹篓,扛着根长杆往里来。

先前主事的伙计听见声,立刻屁颠颠奔过去,把事儿原原本本老老实实交代,不曾想,那人一听不材之木,脑子一嗡,赶紧扑到后院:“别打,别打!仔细打坏了!”

伙计跟来,在后头帮腔:“贵重的东西都挪了去,东家可放心吧,一样没坏。”

“我是说人,谁说东西喽!他要是掉了根头发丝,我下一季保不准只能吃糠咽菜!”作坊的坊主干嚎两声,挤进去挥手止乱,哪知他一冒头,所有人都急匆匆退了开,方才还“挨打”的公羊月眼中带笑,出剑朝他刺来。

坊主叹了口气,把竹篓子一甩,抬手横杆一杠。

杆子从中被斩成两截,一左一右拿作双手剑使唤,在旁人惊异不定的目光中,两人自院头打到院外,又自院外打回屋顶。

公羊月微微一笑:“别紧张,试试你功夫生疏了没。”

“信你个鬼,每次碰上你一准没好事,可叹,可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碰上你这个瘟神。”坊主一脸苦相,呜呼哀哉一声,闭眼从房梁上往下摔,“被你揍怕了,我自觉去榻上躺两天。”

“别呀。”

公羊月把他捞回来,两人落了地。众人这才看清,方才和公羊月斗至不分上下的哥们,下巴生得一撮小胡子,鹰钩鼻,高颧骨,模样很是精干。

伙计满脸茫然:“东家,你认识?”

“以后听见要找不材之木的,就给老子……”坊主幽怨地盯过去一眼,挥起拳头,恶狠狠说着。

公羊月挑眉:“怎样?”

坊主变脸似地陪笑,手落在伙计脸上轻轻挨了一下:“……自然是给老子好吃好喝招待着,还不滚去泡茶。”说完,还踹了一脚屁股,“妈了个巴子,这么不利索!咳咳,我是说,你那个小算盘没带着?”

“小算盘是说我?”双鲤一脚踩在马扎上,拿出珠算刻板,在手里头打得劈里啪啦响,“就这身大氅,曾受住吴兴江家‘浣花剑’未破,如今被你伙计勾花了缝线,免了零头便宜些,算你八百钱。”

“里头这件红袍,滇南天都教少教主摸过的,少教主什么身份,保不准就是哀牢山未来的老大,你想想得多值价,这么着,就算你一千钱。还有这下裳裤褶……”

……

双鲤把刻板一收,摊手向前:“承惠,一共是五金。”

而后,她又向公羊月建议:“要不然你把败者不许冠剑的规矩改了,我见你那些对手,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如让他们在你衣服上落笔题字,兴许能拍出天价,十七,你说是不是?”

一向能闭嘴就不开口的乔岷,竟然破天荒接茬:“我觉得还能再加个七剑卫。”说着,他端正站姿,摆出气势。

这哪是霸王,分明是明抢!

“见鬼。”这一出出看得晁晨那是目瞪口呆,就公羊月那一身行头,不知穿过多少年,白送都没人要,还能这样计价。他不禁撞了崔叹凤一肘子,“崔大夫,你从前欠他几数?”

崔叹凤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那倒没有,单这风流秀色之名,便足够抵偿。”

那坊主听了去,又气又苦:“好啊,公羊月,你敲我竹杠也就罢了,还要故意找人来骂我丑?”

“咱们谁跟谁,谈钱太俗,我这人好说话着呢,”公羊月把手搭在他肩上,推搡人进屋,“要不这样,你帮我个小小的忙。”

坊主扳着他脑袋向后扭:“你别这样看我,我不卖艺不卖身,你的美人在后头。”不得不说,和公羊月混一堆的,个个都生得养眼。

公羊月眨巴眼,拿指甲盖作比:“只是一个小小的忙。”

坊主道:“你的忙可不会小,说来听听。”

“帮我取一封信,在剑谷,你知道我不方便。”

“谁手上?”

两人半推半就进了屋,伙计奉来茶,刚准备往案上端,就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他东家的咒骂:“公羊月,我操|你大爷!你让我去裴塞那儿给你盗东西,你知道裴塞是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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