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柳不解,也答应了。
岑今扛着大量长枪艰难地跑到绿茵地怪物的口腔处,半天找不到怪物的眼睛便放弃了,或许是依靠其他感官获知信息。
他拿下一根长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骤然助跑数米、两个旋身飞跃猛地投掷出手中长枪,目标正对高挂河柳树冠顶的天主像,下一刻就听见怪物发出不规则的怒吼,一根触手仰天而起,护住石膏像而被长枪刺穿。
“吼——!!”
绿茵地怪物既痛又怒,只是还没等它发威,便见天空一阵长枪雨以锐不可当之势纷纷投向天主像,每一根长枪都带着势如破竹的巨大力道,带着猎猎声响破开空气。
绿茵地怪物着急忙慌地用所有的触手挡住长枪,保护天主像。
此时附近不少人和诡异都在观望战况,尤其在意绿茵地怪物,却见它竟然不惜伤害自己去保护一株河柳,全都不明所以。
只有少数几个人看清,它护的是那尊石膏像。
“吼——吼!!”
绿茵地怪物愤怒的吼声响彻整个诡镇,口腔处一个血红色肉茧微不可察的发出‘噼啪’声,密集的红血丝正在裂开,显然是血茧里的牧师认为深爱的恋人受到威胁而急于出来。
口腔处弹出数条红色肉肠扑向岑今,后者化作一道虚影,高速弹跳,手握锋利的羽毛刃,不时割断这些红色肉肠,余光扫到一根触手横扫过来,岑今当机立断跳下怪物头部,落到其腹部,朝河柳所在的反方向移动。
拉足仇恨的岑今一跑,绿茵地怪物自然跟着移动,它也恨不得黄毛赶紧远离心爱的石膏像。
一阵天旋地转,地面轰隆隆作响,庞大到几乎填塞整个诡镇的绿茵地怪物抽出下半身,身高高达四十米,俨然一座移动的摩天大楼,全身上下旋转着一层朦胧的飞尘,而此时日下西山,薄雾弥漫在诡镇的边缘,更为巨大叵测的怪物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曹文宁透过柳枝条看到被引走的绿茵地怪物,眉头一皱,颇为担忧:“黄毛一个人能行?”
河柳:“为什么不能行?”
曹文宁疑惑:“你似乎很信任他,轻而易举被他说服。”
河柳笑眯眯:“因为百目相信他。”
曹文宁不解,忽然灵光一闪,对上河柳洞察的目光,听到后者温柔地说:“百目会相信的人,就是可以让我们成佛的那一位啊。”脑中霎时一片白光嗡嗡。
那厢,岑今急刹脚步,急停在悬崖峭壁处,下方是无尽深渊,对面是大片薄雾,身后则是追赶而来的绿茵地怪物。
隔着四十米远的高度,隐约可见怪物口腔处的红茧裂开一半,从里面爬出一具如血玉般透明的躯壳,上半身裸露在外,脊骨未发育完全都低垂着,下半身还黏在血茧里,与绿茵地怪物不分彼此。
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发梢滴着腥臭的液体,头颅低垂,充斥血雾的眼睛正茫然地环顾四望,最终定在悬崖边一个渺小的身影,动了动中指,霎时一根两米来粗的触手便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砰!砰!砰!巨响一片,半片悬崖顿时被削落一半,挂在悬崖峭壁下方的一群水尸鬼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扑上来啃咬住这根触手。
梆!重声落下,发出骨肉被砸碎、挤烂的啪叽声,挂在触手上的数只水尸鬼被砸成肉泥,其他水尸鬼没有很高的智商,被贪婪的食欲驱使,纵使敌我能力悬殊也不肯轻易离开。
同伴凄惨的死亡震慑了它们,但只是让它们放弃触手,转移阵地,将目标投向庞大的肉山。
岑今操控重力勉强让自己能够悬空在地面,低头,面无表情地巡视着山崖峭壁下密密麻麻的水尸鬼,它们最大的约莫三米来长,最小还不到半米来高,凶性十足,贪婪成性,以杀戮为主。
水尸鬼便如佛教饿鬼道中的饿鬼,饥饿、乞求、多畏,虽生性凶残,却是为人所迫,身世极为悲惨,不论人还是诡异都不待见它们。
它们被禁锢在丑陋的身躯里,受食欲驱使,毫无理智,结果不是吃到撑死就是被杀死。
“吱吱……吱!”
面前一只水尸鬼不知节制,吃到撑破肚皮,肠穿肚烂地摔下来,很快被同伴分食而亡。
这是人吗?这是应该允许其生存下去的生灵吗?
不,生灵应当是有尊严的来到这世上,不该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悲剧,如果它们还有意识,怎么能容忍自己装载在一具丑陋的躯壳里?
生灵应该拥有节制和克制自我的本能,哪怕虫子也懂得适可而止。
岑今睁大眼睛,瞳孔再次剧缩一圈,耳朵温热,缓缓流出鲜血,一阵无形的空气自周身荡开,俯冲而下,覆盖住每只水尸鬼,感受它们时时刻刻遭受饥饿和杀戮的痛苦折磨,感受它们在贪婪食欲之下的,那一丝微弱的渴盼。
它们祈求死亡,祈求解脱。
它们向死而生。
这似乎是拘尸那罗每一个生灵心中隐秘的愿望,也正贴合佛教教义,西天和地狱实为一体两面,善恶、生死也是一体两面,死亡不是终焉,而是超脱六道执着,身化天地,回归本我。
这是水尸鬼生前的思想,他们都是东南亚人,信奉婆罗多和佛教,两者教义虽不同,但彼此吸收、融合,某些行为模式极为相似。
骤雨似的痛苦敲打着岑今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块骨头,敲骨吸髓般地钻入灵魂,剧烈的痛苦和高负荷开发的脑域带来的痛苦重叠,拉扯着他的肉体和灵魂,连鼻血都流出来,却在这样极致的痛苦中保持冷酷到极致的冷静。
如割肉喂鹰的佛,如钉十字架的耶稣,如古往今来于苦痛中走出来的圣人。
岑今迟疑片刻,有一丝不确定,但还是开口:“言灵·苍生。”
霎时一阵飞沙走石,天地撼动,顷刻间乍然静止,毫无动静,不受驱使。
岑今:“太大了吗?”
号令苍生,岂不与天地相夺?
天地怎肯。
岑今思索稍许,改口道:“如是我闻·往生。”
话音一落,便有几缕微弱金光自岑今剧缩的瞳孔四下散开,形成一道浅淡透明的光斑,互相连成一道佛印,天地响动,为他而静止刹那,沉寂数百上千年的拘尸那罗在这一刻跳动心脏。
古时术师之流便以言灵沟通天地神明,故言灵之力既可沟通神明、也可沟通天地,如果岑今是在外界尝试沟通天地,百分百不会得到回应。
但他身处拘尸那罗,当他说出‘如是我闻’时,拘尸那罗必然呼应他。
因为‘如是我闻’的意思是:我所说皆是听佛所言,接下来说出的话都是代替佛所说,是佛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