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莎像是非常习惯疼痛,也不在意胸口的利箭,只顾着睁大眼睛看王女的反应,等待她崩溃、无能为力、在死亡的阴影下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塔尔莎失望了,她什么也没看到。
神庙书吏都说你懂得很多,那你应该也认识这种蛇吧?仑特里拉蛇,被它咬了必死无疑你怎么不害怕,你倒是害怕啊!
艾琉伊尔:哦。
她砍去蛇尾,按照一些地方流传的解毒方法那样,将流出的血液抹在伤口上,尽管心里知道这只是徒劳,如果涂抹蛇血就能解毒,仑特里拉蛇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了。
塔尔莎反而焦躁起来,喃喃地重复:你应该害怕的,为什么不绝望,你本来就应该承受这些
承受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绝望!
看不清面貌的男人从家里带走她,就这样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背井离乡来到王城。
什么承诺会好好照顾她,都是骗人的,她被关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能离开的时候,被人抬进充满奇怪浓郁香气的房间里的时候,被强迫着灌下药剂、眼睁睁看着从前最怕的蛇在身上游走的时候
艾琉伊尔在做什么?
是待在卡迭拉神庙安稳度日,还是在边境战场立下军功,都无所谓,只要知道王女还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塔尔莎就无法停止仇恨。
凭什么?
凭什么面对地狱的人是她?
塔尔莎不敢恨一面也没见过的霍斯特王,也不敢恨古怪可怕的制香人,那么多害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人里,能恨的好像只有王女。
于是她这么做了。
将恨意作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依托,塔尔莎度过一次次实验,制香人把她看作唯一可能成功的试验品,叫她我所制造的、伟大兽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但可能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成功。
最后一罐药剂,是与毒蛇共存的香,也是破坏身体的毒。
塔尔莎撑不过去,所以在制香人看来她已经废了,让一个即将死去的试验品为霍斯特办事,也算是不浪费最后一点价值。
真是可笑
塔尔莎怔怔地看着天空,忽然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
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还好,在死前为父亲报了仇,就算没能让王女也露出绝望的样子,至少也可以安心。
艾琉伊尔按着伤口边缘,冷声问:这里的人呢。
躲出去了。塔尔莎说,担心你的亲卫?放心吧,只是放了几条蛇,如果她运气好,还能活着出来给你收尸。
艾琉伊尔:是么。
王女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塔尔莎。
我想了想,仑特里拉蛇这么听话,如果可以随意达成,霍斯特早就拿来对付我了,可他没有。
你想说什么?
只是联想了一下你经历过什么,想来不算什么好事,我并不关心,也不同情。
就是觉得有些好笑,不敢去恨把你害成这样的人,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会让你觉得好受些吗?
胡说!咳咳,咳,一切本来就是因为你!
究竟是怎样的,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
塔尔莎下意识退缩了一下,就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点怜悯。
你这是在同情我?还有心思可怜我?
艾琉伊尔:错觉。
她上前一步,攥住箭尾,轻描淡写往外一拔,哪怕刚被毒性最剧烈的蛇类袭击,动作也依然迅捷有力。
针对收尸的问题,不用担心,无论如何,你会死在我前面。
箭矢穿过胸口,也堵住了伤口。
而此时箭被拔出,鲜红的血立即随之喷涌,仿佛血色喷泉,其中一部分溅落在王女的衣襟上,衬得她平静的面容也多出几分残酷可怖。
你
塔尔莎咳出带血的碎块,来不及说出更多话,意识就已经向黑暗陷落。
好想回去啊。
她睁眼仰面看着天空,渐渐停止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塔尔莎的心态大概就是,刚开始没那么恨2612,也知道城主父亲有错,就是因为从小养出的高傲没法让自己承认。
后来被霍斯特送给制香人,遭受折磨的时候根本撑不下来,想恨制香人又不敢,干脆把一切都归结于王女,然后靠仇恨支撑自己活下去。
制香人乐得试验品活久一点,推波助澜,助长恨意,久而久之就根深蒂固了。
救命,码着码着开始上头,到零点发现实在码不完,就先找了一个可以停的节点放上来。
断在这里我自己都受不了,可恶!
第114章 解毒
艾琉伊尔不带情绪地盯着塔尔莎, 直到确认她气息断绝,才不受控制地力气一松,倚靠着钉在地上的长剑, 慢慢坐了下去。
仑特里拉不仅在索兰契亚声名狼藉,哪怕放到后世、让熟知世界各地生物知识的学者来评价, 它也是当之无愧的最毒种, 毒素起效最快的剧毒蛇类。
一般人在被咬五分钟内就无力维持站姿,艾琉伊尔却凭着意志和过人的身体素质硬生生撑到现在, 但意志力不是解药,决定不了更多。
眼前开始模糊,体温升高,伤口灼烫,全身的力气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就连眼睑也沉重不已, 同精神做着势均力敌的拉锯,想要安静地垂下,或许垂落之后就再也睁不开了。
但是, 不甘心。
还没有让霍斯特跪在坟墓前谢罪,砍下他的头颅。
还没有重新为父母举办葬礼,让他们的灵魂回归神国。
最重要的是
洛荼斯。
洛荼斯, 洛荼斯, 洛荼斯。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久前刚刚分别时纤细的背影, 被锁在柜子里的一叠花信,月夜下动摇的眸光。
往前, 某个平常的下午,翻动书页的素白指尖。
再往前, 太阳神之城的歌剧院席上, 一如既往清冷不沾人世情绪的音调在说, 神灵之爱?或许是有的吧。
时间一路回溯,齿轮翻转对应,严丝合缝。
像是在极短的分秒里望见了许多气泡,每一个都装着艾琉伊尔放不下的东西。
最后一个气泡接近了,那是最初的最初,梦境中银发的神灵现出本相,蓝眸平和清澈,向她伸出手。
转眼间已经十年过去,可当时的记忆照样清晰得可怕,每一个细节都深刻,恍若真正回到过去,以第三方的视角孤独地旁观。
也不知道花信会不会被找出来。
其实根本不会吧,说是神灵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结果背后的飞吻看不到,独自写下的花信看不到,所有一切瞒着你的都看不到。
现在我坐在这里,念着你的神名,还是看不到。
不过这样也不错。
看不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