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澄问:风判大人呢?
花繁耸耸肩,心不在焉地答:好像是有事要忙吧。话说宁兄饿了吗?要不要一起用膳?我请客。
用膳?
宁澄看了看天色,居然已临近傍晚。
花繁见宁澄不答,便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挑眉道:别看了,那窗外景致不好。
听他那么说,宁澄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窗外是层层叠叠、高低起伏的山峦,咋看之下还挺壮观,只是不知为何,山体大都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还带着一个个的斑秃,确实有些不好看。
花繁起身,将那窗的帘幕拉上,道:让宁兄见笑了。这是万仞山峦,由于曾遭遇林火,加之悖原开采频密,才变成这副难看的样子。平日我嫌它太丑遮住,方才为了透气才打开的。
宁澄道:没事、没事。
他和花繁毕竟不相熟,顾虑到对方的文判身份,宁澄表现得有些拘谨。
花繁却没半点架子,只见他打了个哈欠,对镜整理了下仪容,道:我饿了,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这次他不是询问,而是要求宁澄陪他用膳了。宁澄只得点点头,跟着花繁一起出了花雪殿。
10、第十章:忘忧酒
宁澄本以为花繁会去宫中膳堂,可花繁却带着他绕了几个弯后,踏步出了宫门。
此时已将近夜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虽已到了宵禁时间,街道上却仍有寥寥数道人影,想来便是那些持有通行令的世家子弟了。
花繁每见着一人便笑嘻嘻地凑上前打招呼,还不忘提醒他们夜晚风大,小心受寒云云,引来一片闪闪发光的恋慕眼神。
除了夜间营业的店面,街道边大多店铺都已打烊,只在门前挂着靠法术维持的红灯笼。而那些所谓的「夜营店面」,无非是一些酒楼、官窑了。
宁澄走着走着,刚想说这街景怎么那么熟悉,前方的花繁便停下脚步,示意宁澄走向一座浮夸装扮的店面。
宁澄看了看,只见那店门旁挂了个小牌子,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阳柳居。
宁澄扭头一望,果真看见街道对面的红鸾阁。那红色的大楼前站着几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个个扭着柔软的腰肢,时不时伸手揽客。
宁澄迅速转回头,道:花判大人,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花繁边和阳柳居走出的男子打招呼,边莫名其妙地说:没来错,这里就是阳柳居。
说完,他还贴心地指了指那个小牌子,一字一字地念给宁澄听:喏,阳、柳、居。
我知道这是阳柳居!可阳柳居不是、不是供有龙阳之好的贵人泄欲用的吗!
看着花繁无辜的笑脸,宁澄后退,再后退。
打扰了。宁某忽然有些不适,不能陪花判大人用膳了,抱歉。
宁澄想溜,可一转身,就看见身后那道不祥的橘光。
一枚橘色灯笼晃晃悠悠地飘到他面前,烛火颤动,眼看就要发出警哨
宁某突然又没事了,哈哈。
宁澄迅速跑到花繁身边。
身为文判,花繁自然是有宵禁通行令的,可宁澄却没有。他对这烛笼的阴影很深,打死也不想再被吞一次。
花繁弯了弯嘴角,笑得一脸灿烂:如此甚好,走吧?
宁澄心惊胆战地望了那烛笼一眼,只得硬着头皮,跨过了阳柳居的门槛。
甫踏入阳柳居,里头的面首便纷纷围上,娇笑着和花繁打招呼,而花繁也一一微笑回应。
宁澄不习惯被人簇拥的感觉,本想躲到一旁闪避,冷不防袖袍遭人拉住,被连拉带拽地搅进人堆里。
宁澄屏着呼吸,僵硬地转头望了下。
一位姿态妖娆的男子扑闪着水汪汪的眼,张开涂了鲜红唇脂的唇,尖声尖气地道:
公子是新来的?言言没看过你呢。
男子声音尖细,声量却是不低。他这一叫,引起了其他面首的注意力,瞬间就有几人朝宁澄走近,伸手就往他身上搭去。
宁澄哪见过这场面,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叫唤:别、别过来!
见宁澄这样,那群面首仿佛觉得很有趣,纷纷出言逗弄:真的是生面孔呢,是跟花判大人一起来的?小脸蛋长得还挺俊俏。
公子别躲啊,不要害羞,我很温柔的。
公子,让洛洛为您服务吧?
他是我先发现的!不要和我抢!
宁澄感觉数十道手在自己身上乱摸,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他大喊一声,推开前方面首,然后迅速跑到墙边,顺手扛起邻近的木凳挡在身前,喊道:
都别过来!
见宁澄满脸通红、簌簌发抖的样子,被他推开的面首掸了掸袖摆,嗔道:公子怎地这般粗鲁,真是不解风情。
花繁见状,忙替宁澄解围:抱歉抱歉,这位是和我一起来吃酒的,你们都下去吧,别吓着他了。
闻言,那群面首就咯咯笑着退开了。临走时,那粉面红唇的男子还朝宁澄抛了个媚眼,吓得宁澄又是一抖。
被那么一吓,宁澄不由得精神些了。花繁熟门熟路地领着他走上二楼,在一张大红圆桌前坐下。
一旁店小二打扮的人迎上前,在花繁点了几道菜后,就扭着臀退下了。
怎么这阳柳居二楼,还有卖吃的啊?
所以花繁真的是认真想请他吃东西,而不是想看他的笑话?
见宁澄神色怪异,花繁笑着解释:这阳柳居最著名的,可不是什么言言、洛洛,而是这里的酒菜。
说罢,花繁接过伙计递上的酒壶,道:特别是这忘忧酒,一杯忘情、二饮忘忧,宁兄不妨试试。
叩的一声,一盏酒杯被摆到宁澄面前。那酒看着透明如水,毫无浊色,只酒香扑鼻。
宁澄想了想,举起酒杯轻抿一口,而后放下。
花繁道:怎么,这酒不合宁兄口味?
宁澄摇头,道:宁某向来不会喝酒,怕是会醉倒。
宁澄隐约记得,自己曾在邻家少爷成亲的宴席上初尝杯中物。当时他只喝了一口便醉倒,还劳烦别人将他扛回家中。
事后,他还被宁陕笑了很久,说自己堂堂一个酒坛子,怎就养了个一杯倒的儿子。
想到父亲,宁澄又心情低落起来。
花繁执起酒杯轻轻转动,道:做人嘛,活得太过清醒也不是什么好事,醉便醉了。这酒可是个好东西,喝下以后,你要哭要喊都可以,我就当没看见。
宁澄一呆,抬头看向花繁,却见他神情严肃,和平日嬉笑的样子很不一样。
见宁澄不语,花繁又道:宁家之变,我略有耳闻,也知你心中痛苦。我嘛,有一个朋友,他也曾经历和你一样的事。
当初,他也和宁兄一样,把所有的痛苦压在心底,愣是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把我也给骗过了。
说着,花繁顿了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故作轻松地点着桌面,道:之后,他愈加努力勤学,说是要找到真凶,为家人报仇。本来我觉得欣慰,只当他足够坚强,很快就振作起来了。
宁澄默默地听着,心里好像有什么感觉涌了上来,眼前的灯火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惨剧发生后,他一滴泪都不曾掉过,可心中怎可能不痛苦?那么庞大的哀恸全被他深埋心里,豢养了怨恨与悲愤。
他变了,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愤世嫉俗,明明在那以前,他只是个无忧无虑、笑起来很阳光的少年。